声国法?按院看他是进士出身,本上带了个名字,大计里一个不谨,请了回籍。你说他家里坐得住么?他是个白衣也弄出个纱帽来,岂有一个纱帽肯安心做了白衣的?那时值严相当权,他使得福建的东西不着,运了些进京,打点了严世蕃,又拜他做干儿子。严世蕃吩咐吏部,就起了他户部主事。他又带家眷进京到了户部的任。管仓管库,他也不肯放松了那一京的。
  不上年把,严相也逐回籍了,严世蕃不久也正法了。老子已坏,儿子还坐得住?却被户科一个姓萧的掌科,单单参了他一疏,说他如何贪赃,何等乱法,大计坏的官不思闭门讼省,反入贿权奸,朦胧请复。以大君之禄位,作假父之恩知,罪在不赦。末又道他本来面目,多属夤缘,场屋关节,手眼神通,显有指证,不比风闻。伏乞敕下该部通盘打算,彻底澄清,计其赃罪,示以极刑,除小人百足之尤,培国家万年之气等语。旨下发刑部究拟。那刑部关会了吏部,讨了大计的考语来,加他个不合入贿谋复的罪。又拗不过萧掌科做了硬对,问了个沈阳卫的军,候旨下不题。正是:
  凭他羽翼冲天去,若个奸雄好到头。
  不见曹瞒疑冢在,几回玉碗去荒丘。
  却说徐鹏子在卢翰林家读书,与公子交相琢磨。那公子到底是有根气的,就也虚心耐受,学业果比往日大进,时常送文字与翰林看。翰林也晓得是徐鹏子诱掖之功,着实欢喜。
  那一年提学发牌科考,卢翰林对鹏子道:“你揣摩已成,不要埋没了。你可借我北地籍贯,提学科考,你出来试一试,毋令英雄有白头之叹。”徐鹏子应允。一连府、县、道,不费丝毫气力,轻轻的进了学。又去赶遗才,又录了一名科举。那卢公子仗自家的本事也公公道道摸了个二等科举。翰林大喜,早晚劝他们攻书,一切进场杂事,都不要分他们的心,只待临场之日,带笔砚进去就是。
  须臾进了三场,徐鹏子中了解元,卢公子也中在五十几名上。这回光景,真是不同,徐鹏子枯木再春,那卢翰林也是个刮目的知己了。翰林对鹏子道:“小儿的本领还生疏,虽然偶中,不得自满。我意这边粮船甚便,雇了一个舱口,又宽敞,又安稳,徐先生同小儿前去,一路上还要求你点拨。盘费是不消愁得,你们早早进京,一面读书去。若得小儿同徐先生联发了,学生决不敢忘。”徐鹏子谦谢不了。拜了房师之后,两个人就趁顺便的粮船预先进北京去了。
  那卢家事体,百需百有,真个是不费他们半点心力,整日在船上读书。刚刚船到了天津卫两个人商量道:“雇班轿马,到京去更便些。我们在船上已久,不耐烦了。”不一时,就雇了夫马,徐鹏子与卢公子两乘大轿,余者都是骑马跟随。可煞作怪,恰才不曾走了四五十里远,只见一个妇人坐在荒草地面上啼哭。他们这些人通不在意,徐鹏子是个受过患难之人,听见便恻然动心。轿子到他面前过,细听一听,听得不似北音,便叫住轿,着人去问妇人是那里人,为何啼哭。那妇人回道:“是南边人。”鹏子听得声音,连忙跳出轿来一看偌大一惊,原来不是别人,就是他浑家王氏。便问道:“你为何在这里?”那王氏起先低头而哭,见人来瞧,他也不敢抬头。一听见问他的声音,才抬头起来,见是自家丈夫,方立起身道:“这是梦里?如何这里得相会?”徐鹏子道:“我如今中了举人,进京会试去。你来则甚?快讲我听。”王氏将避乱得信,特来找寻,遇着恶船家,因此连夜走了,要走进北京问那卫官,再讨你的消息,不想于此得会,大略说了一遍。徐鹏子道:“这船家哩?”王氏道:“他已开船去了。我认得他叫李麻子,他少不得要到北京,容易查访的。”徐鹏子才请卢公子相见了,大家悲感不胜,就将鹏子那乘大轿与王氏坐了,他另雇了一乘轿子,一同进京。恰是:
  今夜灯前照,犹疑梦里身。
  不受苦中苦,怎为人上人。
  这王氏到这苦难时节,与死为邻,不想遇了丈夫,又是遇了富贵的丈夫,不似前番酸丁了。虽然是王氏贞一之报,却也还是徐鹏子不淫滥之报。不几日到了北京,赁屋住下,一切不题,单理进场的功夫。须臾进过三场,却早又揭晓了。徐鹏子中了进士,卢公子榜上无名。鹏子又殿试过了,殿了二甲上。观政后,就授了北京刑部主事,去到任了,将家眷送进衙门,卢公子方才作别回家。
  却说徐鹏子到任之后,书吏送进一本册子,却是户部郎中丁全问遣这案的爰书。便禀道:“丁家家口,先要点验,造了册子送堂奏请候旨发遣。昨日科里萧爷又有帖儿来催了。”徐鹏子道:“丁全这厮,弄了个进士,做这样现世报,不知所犯何事?”随将那宗案卷细阅一番,又检那萧掌科疏稿来看了道:“这样看来,一遣也不冤枉。”次日过堂点了丁全。只见那丁全含愧低头局修了不得。徐鹏子只当他如此丑状,见了乡亲,自觉面上难过,也不好十分拘求他。大约就家口单上一看,也有个丫头,叫做春樱。逐一点名过去,叫到春樱,鹏子仔细一认,原来就是他走的那婢子,心下大加惊异,就叫那春樱上来问道:“你也认得我么?”春樱抬头,认得是旧家主,应道:“奴婢认得。”话未说完,眼泪簌簌的如雨下来。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