能求风骚之所在,而亦不得不以杜陵为止境。韩、苏且列门墙,何论余子。昔人谓杜陵为诗中之秦始皇,[言其变古也]亦是快论。[此下六条论诗之正变,偶与论风骚连类及之。]
○世人论李杜多不知本原
世人论诗,多以太白之纵横超逸为变。而以杜陵之整齐严肃为正。此第论形骸,不知本原也。太白一生大本领,全在古风五十五首。今读其诗,何等朴拙,何等忠厚。至如蜀道难、行路难、天姥吟、鸣皋行等篇,粗而不精,枝而不理,绝非太白高作。若杜陵忠爱之忱,千古共见。而发为歌吟,则无一篇不与古人为敌。其阴狠在骨,更不可以常理论。故余尝谓太白诗,谨守古人绳墨,亦步亦趋,不敢相背。至杜陵乃真与古人为敌,而变化不可测矣。固由读破万卷,研琢功深。亦实为古今迈等绝伦之才,断不能率循规矩,受古人羁缚也。但可为知者道,难与俗人言。
○升庵论李杜优劣
今之尊李抑杜者,每以李之劣处,为李之优。而以杜之优处,为杜之劣。不独非杜之知己,并非李之知己矣。杨升庵其甚焉者也。
○杜陵变古后不能复古
诗有变古者,必有复古者。[如陈伯玉扫陈、隋之习是也。]然自杜陵变古后,而后世更不能复古。[自风骚至太白同出一源。杜陵而后,无敢越此老范围者,皆与古人为敌国矣。]何其霸也。不知古者,必不能变古,此陈、隋之诗所以不竞也。杜陵与古为化者也。惟其与古为化,故一变而莫可复兴。
○杜诗变古
杜陵之诗,洗脱汉魏六朝面目殆尽,亦非敢于变风骚也。特才力愈工,风雅愈远。不变而变,乃真变矣。
○茗柯蒿庵复古
自温、韦以迄玉田,词之正也,亦词之古也。元、明而后,词之变也。茗柯、蒿庵,其复古者也。斯编若传,轮扶大雅,未必无补。
○词至元明犹诗至陈隋
词至元、明,犹诗至陈、隋。苟柯、蒿庵犹陈射洪、张曲江也。嗣后谁为太白,收前古之终。谁为杜陵,别出旗鼓,以开来学哉。[朱、陈不能与古化,虽敢于变古,终无少陵手段,不足范围后学也。]
○飞卿河传
河传一调,最难合拍。飞卿振其蒙。五代而后,便成绝响。
○飞卿佳句
“江上柳如烟,雁飞残月天。”飞卿佳句也。好在是梦中情况,便觉绵邈无际。若空写两句景物,意味便减。悟此方许为词,不则即金氏所谓雅而不艳,有句无章者矣。
○稼轩粉蝶儿
稼轩粉蝶儿[落梅]起句云:“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。”后半起句云:“而今春如轻薄荡子难久。”两喻殊觉纤陋,令人生厌。后世更欲效颦,真可不必。
○最不易工之词调
词中如西江月、一翦梅、钗头凤、江城梅花引等调,或病纤巧,或类曲唱,最不易工。[难得大雅]善为词者,此类以不填为贵。
○词中最上乘
入门之始,先辨雅俗。雅俗既分,归诸忠厚。既得忠厚,再求沉郁。沉郁之中,运以顿挫,方是词中最上乘。
○易安隽句
“寻寻觅觅,冷冷清清,凄凄惨惨戚戚。”易安隽句也。[并非高调]“莺莺燕燕春春,花花柳柳真真,事事风风韵韵,娇娇嫩嫩,[四字尤不堪]停停当当人人。”乔梦符效之,丑态百出矣。然如双卿凤凰台上忆吹箫一阕,叠至四五十字,而运以变化,不见痕迹。长袖善舞,谁谓今人不逮古人。
○易安声声慢
易安声声慢词,张正夫云:“此乃公孙大娘舞剑手。本朝非无能词之士,未曾有一下十四叠字者。”后叠又云:“到黄昏点点滴滴,又使叠字,俱无斧凿痕。怎生得黑,黑字不许第二人押。妇人有此词笔,殆问气也。”此论甚隔。十四叠字,不过造语奇隽耳。词境深浅,殊不在此。执是以论词,不免魔障。
○双卿词怨而不怒
双卿词怨而不怒,可感可泣。吴苹香则怨而怒矣,词不逮双卿。其情之可悯则一也。
○西湖老僧词
僧之能词者,除西湖老僧点绛唇一阕外,鲜有佳者。[此词亦非正声,然其中有一片化机,未可浅视。]
○云韶集中议论
癸酉、甲戌之年,余初习倚声,曾选古今词二十六词卷,得三千四百三十四首,名曰云韶集。自今观之,殊病芜杂。然其中议论,亦有一二足采者。如云:“北宋词,诗中之风也。南宋词,诗中之雅也。”又云:“东坡不可及处,全是去国流离之思,却又哀而不伤,怨而不怒,所以为高。”又云:“方回笔墨之妙,真乃一片化工。”又云:“张文潜谓方回词‘妖冶如揽嫱、施之,盛丽如入金、张之堂,幽索如屈、宋,悲壮如苏、李’,此犹论其貌耳。若论其神,则如云烟缥渺,不可方物。”又云:“稼轩词非不运典,然运用虽多,而其气不掩,非放翁所及。刘氏并讥辛、陆,谬矣。”[刘潜夫云:放翁、稼轩,一扫纤艳,不事斧凿。高则高矣,但时时掉书袋,要是一癖。]又云:“词至张仲举后,数百年来,邈无嗣响南宋者。”又云:“词衰于元,然犹未亡也。至明而词乃亡矣。”又云:“竹词艳而不浮,疏而不流,工丽芊绵中而笔墨飞舞。”[此亦第论其面目。]又云:“其年词以气胜,然亦是以情胜。盖有气以达情,而情愈出。情为主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