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迦陵本原未厚
  
  苏辛词,后人不能摹亻放。南渡词人,沿稼轩之后,惯作壮语,然皆非稼轩真面目。迦陵力量,不减稼轩,而卒不能步武者,本原未厚也。后人更欲学之,恐又为迦陵窃笑矣。
  
  ○比与兴之别
  
  或问比与兴之别。余曰:宋德太学生百字令,祝英台近两篇,字字譬喻,然不得谓之比也。以词太浅露,未合风人之旨。如王碧山咏萤、咏蝉诸篇,低回深婉,托讽于有意无意之间,可谓精于比义。[婉讽之谓比,明喻则非。随园诗话中所载诗如咏六月菊云:“秋士偶然轻出处,高人原不解炎凉。”咏落花云:“看他已逐东流去,却又因风倒转来。”咏茶灶云“两三杯水作波涛”等类,皆舌尖聪明语,恶薄浅露,何异刘四骂人。即“经纶犹有待,吐属已非凡”之句,无不倾倒,然亦不过考试中兴会佳句耳,于风诗比义了不相关。宋人“而今未问和羹事,且向百花头上开”,自是富贵福泽人声口,以云风格,视经纶句又低一筹矣。]若兴则难言之矣。托喻不深,树义不厚,不足以言兴。深矣厚矣,而喻可专指,义可强附,亦不足以言兴。所谓兴者,意在笔先,神余言外,极虚极活,极沉极郁,若远若近,可喻不可喻,反覆缠绵,都归忠厚。求之两宋,如东坡水调歌头、卜算子[雁],白石暗香疏影,碧山眉妩[新月]、庆清朝[榴花]、高阳台[残雪庭除一篇]等篇,亦庶乎近之矣。
  
  ○风骚有比兴之义
  
  风骚有比、兴之义,本无比、兴之名。后人指实其名,已落次乘。作诗词者,不可不知。
  
  ○风诗用意各有所在
  
  风诗三百,用意各有所在。仁者见之谓之仁,智者见之谓之智,故能感发人之性情。后人强事臆测,系以比、兴、赋之名,而诗义转晦。子朱子于楚词,亦分章而系以比、兴、赋,尤属无谓。
  
  ○樊榭词命意未厚
  
  词有貌不深而意深者,韦端已菩萨蛮,冯正中蝶恋花是也。若厉樊榭诸词,造语虽极幽深,而命意未厚,不耐久讽,所以去古人终远。
  
  ○樊榭造句多幽深
  
  樊榭造句多幽深,人措词则全在洗炼,又不逮樊榭远甚。
  
  ○人词胜骈文
  
  人所长者,律赋诗帖耳。古文固非所能,骈文亦不免平庸。词较胜于骈文,然亦未见高妙。至古今体诗,则下驷之乘矣。大抵人先生可为近时高手,论古则未也。
  
  ○朱陈厉三家词
  
  朱、陈、厉三家,可谓极词之变态。以云骚雅,概未之闻。
  
  ○尤西堂更漏子
  
  尤西堂更漏子云:“五更风,三点雨。并作零钟断鼓。残叶影,落花魂。凄凄来叩门。天涯雁。飞声乱。叫出伤心一片。倚半枕,拥孤衾。相思睡不成。”前半直似鬼语,后半不免粗浮,殊负此调。
  
  ○迦陵精于炼句
  
  人辈工于炼字耳。迦陵则精于炼句。如云:“秋色冷并刀,一派酸风卷怒涛。”又,“长城夜月一轮孤,沙场战马千群黑。”又,“水云葛,阳阴杂糅,奇石成狮破空走。”又,“秋生海市,红日一轮孤隐。”又,“短鬓飒秋叶,僵指矗枯牙。”又,“大江边,残照里,仲宣楼。”又,“曼声长啸,碧云片片都裂。”又,“轻舟夜翦秋江,西风鳞甲生江面。”又,“隐隐前林暝翠,暗结精蓝。”又,“老松三百本,山雨响遍张鳞甲。”又,“想月明千里,战袍不夜,西风万马,杀气临边。”又,“十月疏砧,一城冷雁,不许愁不望乡。”又,“我到中原,重寻旧迹,牧笛吹风起夜波。”又,“一派大江流日夜,卷云涛、舞上青山髻。”造句皆精警夺目,读之可增长笔力。
  
  ○其年水调歌头
  
  其年水调歌头[雪夜再赠季希韩]云:“纵不神仙将相,但遇江山风月,流落亦为佳。岂意有今日,侧帽数哀笳。”流落亦为佳,已是难堪。今则并此不能矣。岂意五字,悲极愤极,如闻熊啼兕吼。
  
  ○梦窗词悲郁和厚
  
  稼轩词云:“而今已不如昔,后定不如今。”即其年水调歌头之意,而意境却别。然读梦窗之“后不如今今非昔,两无言、相对沧浪水。”悲郁而和厚,又不必为稼轩矣。
  
  ○宋无名氏鹧鸪天
  
  宋无名氏鹧鸪天云:“镇日无心扫黛眉。临行愁见理征衣。樽前恐伤郎意,阁泪汪汪不敢垂。停宝马,捧瑶卮。相斟相劝忍分离。不如饮待奴先醉,图得不知郎去时。”语不必深,而情到至处,亦绝调也。惟措词近曲,终欠大雅。
  
  ○字面应慎用
  
  词中如佳人、夫人、那人、檀郎、伊家、香腮、心儿、莲瓣、双翘、鞋钩、断肠天、可怜宵、莽乾坤、哥、奴、姐、耍等字面,俗劣已极,断不可用。即老子、玉人、则个、好个、那个、拌个、原是、娇、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