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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1-蜗牛舍说诗新话--范罕-第4页

好诗也。今之学者以科学为职志,科学虽是万能,然未必能入诗。而真正精于科学者,亦必可转而为诗人,其诗亦必奇工,可断言者,所谓离开一步说话耳。如精于名数之学者,当其分别名实,考验原代之时,其符号圈点之中,诗无一字可为立足之地。同一玄学也,彼之玄在刻意,而诗之玄在抒情,心理绝殊,诗不寓焉。但一旦脱离习缚,看花走马,吟兴忽生,则前此精刻过人之脑想,必尽量输入于五七字中,而成为细组,其美亦必逾恒美,谁谓名数枯稿之学去诗远耶!又如精于形气物理等学者,当其试验声光之速率,水火之原行,诗不能占其时间之一刹那,空间之一隙罅。盖物理之分量有定限,诗之分量无定限,手法不同,诗亦无与焉。苟使笃好此诸科之学者,暂置严密之心思,陶写片时之愉适,则前此之物情纠绕,试术变化,又必一一穷形尽相,输之于此五七字中,而呈一种灼丽煌之怪物,然则物理学家,一变而为诗人,可也。故在科学界谈诗,即不当以诗为本位,而仍以科学为本位,于是有美术家之诗,政治家之诗,教育家之诗,哲学家诗,物理学家诗,名数学家诗。以此推之,顾论诗之价格,仍在诸科之上,而决非科学所能拟议者也。
人未有肯尽弃世好而为诗者。既不能离世独立,故诗之美,亦必有所制限,否则当有奇情怪美、绝世惊人之伟作出现于世。大抵求智识必须入世,求真美反在旁观。如光之射物,响之应声,反映之声光,必较本体为尤美。诗亦如是,旁观则知之至,言之真,取之近而譬之远。语犹人语也,而平俗之说弗能至也;声犹人声也,而咿扰之响弗能效也。有韵节使人步趋焉,而非韵节;有文字使人摹拟焉,而非文字。同此意理,而过而不存;同此律法,而入而复出。激为音浪,雷霆不能驱之使平;发为光明,星日与之同其照耀。分而剖之,则电子非其原质;纵而放之,则以太即其径途。甚有情也,而非个情之主客;维世教也,而无独断之争持。世主利其柔嘉,劫佛收为弟子。世果有其人乎?吾尸祝之矣。
诗虽不论语体或文体,然雅俗宜辨。善诗者雅亦可,俗亦可,不善诗者反此。何谓雅?曰正也。择语精明,而无词浮于意之病,谓之雅语。何谓俗?曰不经意之话言,或无意而藻饰及貌为奥衍者,均得谓之俗。唯善使用之,则俗亦雅,雅不外俗。不善使用之,则雅亦俗,而俗更俗。故雅要大雅非小雅,俗要通俗非土俗。何谓大雅、小雅?曰:意雅是大雅,词雅是小雅。何谓通俗、土俗?曰:谐则通矣,僻则土矣。浅言之,一乡一邑之语,断不可入诗,诗不独为一乡一邑人诵也。若古之方言见诸载籍者,则不妨入诗,盖同一俗语,而流传较久,一般人仍用之者,可谓通矣。例如“生怕”、“生受”等字,唐以后诗人屡用之,虽俗而无人不晓,故曰通俗。何谓大雅、小雅?曰:大雅如陆游《登民山楼诗》云:“姓名未死终磊磊,要与此江注东海”,虽狂而不失为大雅。刘迎诗有云:“妾身有愿化春草,伴君长亭更短亭”,词采虽佳,终落小雅矣。
无论何种著述,凡成一家之言者,必多古今共由之普通文句。作者以信今传后立言,无事矫揉造作,而其独见独到之处,即在此等普通文句之中。惟诗亦然,凡古人之作,必须潜心玩索,不可因其陈熟而忽视之。
可以政治言诗乎?曰:否。作诗说到政治,但寓远忄旨,假一事而若美若刺,俱无不可。如以政治智识眼光入诗,则反累诗矣。曰:何也?曰:政治无善者,无善可言,则诗不托讽。曰:古人亦多有以诗谏者,曷为不可?曰:古人之行政也以教,政教未分离也。今世之行政也以政,则教义离矣。教必有一贯之正义为之终始,诗志寓之以尽其善善恶恶之义趣。政出于政,则皆一时之策略,本无善足称。且大利所寄,机智凭生,此起彼落,无用施其褒贬。欧美哲学家有言,无论何国,均无良政治。所谓良者,彼善于此而巳。既无是非足生诗人之观感,亦更无成败可资咏叹之诗材。假令作诗者,以纯善之道妙策进当时,何异向釜鱼而说大海!若党同伐异,又非诗人所宜然,故诗不与政治通也。曰:然则政治遂无可言乎?曰:亦非也。政治之最上一步,亦即教之最高一步,但教义可以尽言,政不可以速成。浑沌穷奇,千回万转,尚不知操之者何氏,效之在何年,不言可也。诗属于教,不属于政也。曰:然则先生自作之《商战》、《覆车引》等诗,不关于政治耶?曰:否。《商战》乃恶奢崇俭,《覆车引》悼乱哀时,仍属教化问题,非政治也。曰:先生所谓“教”者,何教也?曰:诗教也。我国非无教者,诗其一耳。
以佛说诗可乎?曰:否,佛非诗。杜甫句云:“问法诗皆妄。”知其妄,而以妄为游戏,可耳。学佛者,不敢以佛为诗也;未学佛者,不说佛也。以儒言诗可乎?曰:亦不可。儒在行,不在诗。韩愈云:“余事作诗人。”诗是余事,非儒者所必为,顾儒优为之。然则以诗言诗可乎?曰:亦非也。陆游云:“所学在诗外。”予前既言之矣,诗依世法而立,无自体之存在,何多说为!然则四五七言非诗欤?曰:四五七言乃文字之堆积,声音之符号,可用为载诗之器,而非即诗。诗终不可言说乎?曰:然。诗不可言说,与禅家同;而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