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命,聊以解嘲耳。偶得丹徒严吉人《送穷》四律,翻讽一过,觉滑稽之中,弥饶沉痛。录两章云:“记经离乱识君才,小别无多去复来。助我耽吟堪寡欲,饶卿磨砺出英才。贫非病也贤何讳,富可求乎圣亦ㄉ。落落天涯数知己,昌黎怊怅子云猜”。“举世争驰势利场,惟君古谊最悠扬。每逢佳士劳青眼,但值凶年更热肠。恋旧喜能甘我忄在,谋新都为苦人忙。临岐相执重相约,富贵他年莫便忘。”
律诗中两联最忌板滞,而不善着笔及气力孱弱者,皆易染此病。欲补救之,“纵对”法可式也。纵对亦云“流水对”,如“遥闻画阁秦筝逸,知是邻家赵女弹”、“忽逢青鸟使,邀入赤松家”之类是也。律中得此,增长神韵格力不少。
阮尚贤字鼎南,越南遗民也。所著《桑海泪谈》,一字一泪,不忍卒读,是我国人所亟宜人手一编者也。尝见其《感成》一律云:“使节当年衔玉音,关河双鬓雪华侵。岂知秦桧和金计,难遂包胥复楚心。石马园陵秋草冷,铜仙宫阙夕阳沈。剑南家祭知何日,汉腊低徊怆不禁。”
偶于莫愁湖得息园居士诗云:“霜冷荷枯叶,湖天一色秋。日高晨落涨,风正夜回舟。茗话参禅榻,棋声隐画楼。莫愁美才貌,福慧几生修。”又高占元有句云:“竹矮疑为山种谷,荷圆认是水生钱。”亦写景有致。
昼公曰:“人云诗不要苦思,苦思则丧自然之质。此亦不然。夫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,龋ǔ之时,须至难至险,始见奇句。成篇之后,观其气貌,有似等闲,不思而得,此高手也。”此语最好,学者所当服膺。又卢延逊云:“莫话诗中事,诗中难更无。吟安一个字,断数茎须。险觅天应闷,狂搜海亦枯。不同文赋易,为着者之乎。”裴说云:“苦吟僧入定。”又云:“难得始为诗。”皆能言诗中艰苦,为初学者之油腔滑调,痛下针砭也。而衤能衤戴子瞀焉不察,以“老妪能解”为可式。不知不经艰苦而遂为平淡,又安能免得“肥妻子”之讥乎。
近之名士,忄在诞不经,尤好以才自放,随意讴吟。盖以为有才如我者,何出不佳?奚事占哔如老学究。不知学问之道,浩如烟海,沟渠自画,得不诒笑大方哉。往闻臣诵某公诗云:“狗脚纷纷自称政,羊头衮衮尽封侯”。呜乎,是诚何语哉!为诗如杜拾遗,而尤有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之言。余子嚣嚣,得非亻真乎?用知真名士,乃无假文章也。
诗谶之说,由来久矣。如骆宾王之“倏忽搏风生羽翼,须臾失浪委泥沙”;刘希夷之“今年花落颜色改,明年花开复谁在”;崔曙之“曙后一星孤”;赵嘏之“水边归去一闲人”等,记不胜书。虽事涉迷信,然言为心声,亦未尝绝无机兆也。特世人茫茫,不能预察耳。仲兄子言,在扬军时,因劳成疾,尝以一诗寄示云:“人生生死本寻常,海上难觅百岁方。一缕幽魂归黑塞,十年春梦醒黄粱。寒鸦阵阵啼落月,荒冢累累对夕阳。寄语吾家诸弟妹,莫将消息问同行。”语惨音凄,当时特以为一时哀音之极耳,而不卜次年夏竟尔辞世。其夭亡之兆,固已早见于半年以前矣。瞀未能知,呼负靡极!
诗以不用事为第一,用事次之,但亦必运使灵活,不拘不涩,方为可取。所谓“自然英旨,罕值其人”。词既失高,则宜加事义也。而今士往往好使诗书,拘挛补衲,有意装琢,行同书抄。而自矜淹雅,以为韩碑、杜律,无一字无来历也。不知颜任有拘庸之疵,刘杨多艰深之讥。诗写性情,亦何事此,徒召子云浅陋之诮,岂非《风》、《骚》之旁门哉!前有此条,兹更申之。
罗子源《江行》诗云:“十里长堤落照明,西风袅袅布飘轻。龙阳西去垂杨柳,一路吟蝉不断声。”
鄙见论诗,尝谓豪放甚易,秀迈为难。豪放或可摹拟为之,姿肆凌乱,无甚神理,久乃堕入恶派,全与诗道相背,不足取也。秀迈二字,原于胸襟不俗,下笔辄有超脱出尘之概,苍松拔石,长剑倚天,殆其似之。
七律固以气魄为主,然链字链句之功,亦不可少。一字不惬,一句不称,则足为全篇累。此体自以少陵为正宗,学者熟读深思之,自必别有进境。
凡作七言绝、七言律诗,造句平仄须协。近人往往有一三五不论之拗句,误也。凡七言诗句,第三字若用仄声,则第五字必用平声。盖拗句亦有定格,第一字固平仄不拘,而第三用仄,第五用平;或第五用仄,则第三应用平,此为正法。但此就七言律、绝言之也,其他七古拗句,则平平仄仄下,亦有作平仄平,或平平平者。但无平仄仄平仄仄平之句法。
曩与友人论诗,友云:“作诗造句贵曲,曲则意多耐人寻味。如‘有马在江边饮水’,直言之无足异也。须说‘水流入马之口’方有意致。”余颇然其说。后读苏东坡《咏韩干画马》七古诗,中有句云:“后有八匹饮且行,微流赴吻若有声。”乃知友说从此出。而苏诗造句之妙,不惟活画出饮水之马,而且饮且行之状,如临纸上。“微流赴吻若有声”七字,真令人叫绝。此亦后学所宜法式者也。
五律链字,有虚有实,最宜着重,所谓“诗眼”是也。唐人“气蒸云梦泽,波撼岳阳城”;如不用“蒸”、“撼”二字,而用浮、涌等字,则死句也。链字贵新警,若但求避俗,而于神理毫不相关,亦不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