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晨妇眉间即有一缕红丝,隐隐而现。大家妇人,每早必参见室老。室老一见即知曰:“若有孕矣,毋与男子同处”,立为移置别室,夜必扃钥。室老日夜堤防,至七阅月,胎成方解严。盖关系非一人一家故也。外姑闻三妇皆有孕,大悦。以次备花烛酒筵,送媵者郑重、琬香、蕙雪、安节、蕊珠、琼钿六女入值乃已。
  从嫁八媵,半属宗人,半选良家,大都其家臣之女也。其齿以内子居中,上而递长至四龄止,下而递幼至四龄止,盖亦周制也。服饰皆同,惟内子多一金项环,而钏则起花金样也,他皆素金为之。
  琬香者,良家女也,长内子一岁。同月日时生,声音笑貌皆同,惟发差短耳。余皆酷肖之。至余结缡半载后,夫妇言语虽通,然仓卒间常不能辨之,往往见琬香来,辄起欲拉与语。彼曰:“吾非小姐也,郎君幸尊重。”如是者再矣,室人皆目笑之。即家慈亦尝错认为媳而呼焉,盖无一不相同,不能辨也。他日内子与余作戏,以项环戴琬香,令入寝室。余方踞坐于榻,以为内子来也,即欲拉与语。彼辄翩若惊鸿,踉跄趋出。余深讶内子之急递,异于寻常也。少顷内子入,颈无环矣,余以为琬香也。问之曰:“小姐何在?”内子曰:“谁为小姐者?”辄与余并坐于榻,余又深讶琬之唐突,盖媵者,向不与主人抗也。须臾琬入,探环戴内子项,顾余曰:“还郎君小姐。”举室皆哄然一笑。古语云:“人心之不同,如其面焉。”谓面皆不同也,然天下竟有相同者,岂特仲尼、阳货而已哉!大都苗女状同者最多,余往往见有双双而来,似无分于彼此者,不特亲姊娣然也。乃至妯娌姑嫂亦有然者,甚而相隔数十百里,亦有相同者,不一而足也。盖苗中之山,峰峦多有相同者,故产人面目,亦多相同者。
  内子尝谓余曰:“妾年十七必死,继妾席者,必琬香也。夫子善视之,善琬香即善妾矣。”余怪而诘之故。对曰:“妾尝梦游一山,有环楼玉宇焉。一女冠引妾入谒玉真仙姬云。仙姬锦衣霞冠南向坐,妾拜于堂下,旁一女官以笏指妾,谓姬曰:‘是女慧,且有道缘,可留为侍。’仙姬曰:‘尚幼,姑令读汉书,须十七龄耳。’遂挥妾出。妾还至卧室,见一女踞妾榻,妾叱之,因惊寤。后家君选媵得琬香,妾一见,即梦中踞榻之人也。妾之榻,谁得而踞之?而踞者乃琬香,故继妾席者必琬香也。且曩不识所谓《汉书》者,今从姑读《论语》、《孝经》,非《汉书》而何耶?故知妾十七必死也。”余闻其言而悲之。然梦也,乌足以为据?后内子果十七而死,未半载而琬香亦故,余即续钱氏,继席之说殊谬。盖内子与琬香状相类,梦魂自外来,见踞其榻者即已躯也,非琬香也。不自识其为已躯而叱之。适琬香状与相类,故疑继其席者为琬香,而琬香卒不应也。
  各媵女独处,室老皆有法,不许偃仰纵横。既覆以衾,外加绣袄,四角镇以铜兽,重或至二三斤,若不令其转侧者,寝后即禁复起溲溺。帏外张灯彻夜,榻前每夕轮一婢伺值。室老时行潜察,一闻发鼾呼声,辄排闼入,捉其发而扑之,即侍女亦不得有鼾声也。每二鼓即寝,至鸡初鸣,室老辄击铜版者七,各房室媪,亦击铜版以应之,俱促诸妇起栉沐。栉沐毕,皆集正室为主妇治妆,妆毕则偕往候姑。凡有身者,立稍不端,坐不正,卧或偃仰纵横,及酣酒茹荤者,室老辄诫之。诸媵与主妇,常同坐起,或嬉戏投博皆勿论。见主人则不敢坐,常侍立终日,不敢生怠傲色。总因室老之严,举室从无喧哗声。侍女森立左右,屏气似不息者,肃然如三军之禀大将军令也。主人欲与诸媵坐,必其卧榻。若于椅,室老闻之必加挞。媵者或逢怒主人,室老必勒媵者去其下衣,当庭而痛扑之,无赦也。
  凡为姑涤溺器,浣衣服,治裳履,愁衾枕,进饮食,生子者连三日,女者二日,未生者一日,次第以行,无敢或紊,皆室老主之,即内子亦不敢假手侍女。如有身及疾病,必请假始免。次者行,产后病痊复入。噫!此真三代之礼也。不意中原绝响,乃存边徼。
  古语云:“礼失而求诸野”,今野不可求,乃在苗蛮之中,亦可慨矣。家慈一切动用,内子总之,八媵各有分掌。一事不备,一事不工,职者耻之。嗟乎!苗蛮之有礼,不如诸夏之亡也。嗟乎!龙氏富贵,自汉迄今矣,其世守勿失者,非有坚甲利兵之足恃也。所恃者,世有其德耳。今其所产女,能尽妇道如此,则其家教之善可知矣。夫女能尽妇道,子能尽子职,则德立矣,又何有富贵之不久且远哉?今中国之士大夫,妄希富贵久远,不于孝友是求,而反从事于无伦之浮屠氏,以诵经、布施、饭僧、塑像以行善,悲夫!

  衍琵琶行 清 新建曹秀先冰持 撰

  余过浔阳,访所谓琵琶亭者,有亭岿然,不闻琵琶之声。忆白司马歌咏,当时情景,宛然在目。引其词而长之,命曰“衍琵琶行。
  
  浔阳江头夜送客,吴楚中间开水驿。
  儿童报道司马来,名曰居易姓曰白。
  枫叶荻花秋瑟瑟,一派秋声吹觱篥。
  江上凄清总可哀,况是相逢骊唱日。
  主人下马客在船,纷纷别绪若为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