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叟引任入后堂,女已立俟阶前。任拜,女亦答拜。相将入座,女泣曰:“承郎续骨重生,几负隆恩,不胜愧恧。”叟曰:“彼此不识,何足介怀。”女即命盛筵相款,飞觥劝酹,至暮方已。复别治寝室,衾枕香软,宝帐流芳,即令前婢侍寝。诘之,知婢姚姓,某太守妾也。居数日,供奉极殷。意外奇逢,转难自主。
  一日有伟男子人,与姚婢耳语。婢转告女命,夜间传讯。任顾问婢,则已为女呼去。既暮,红烛高烧,光耀内室。诸艳婢拥女入座,勇士几辈,侍列两行。姚婢拽任入内,从门隙窥之。无何有一叟、一少年缧绁至,匍匐阶下,叩首乞哀。女叱曰:“汝为大吏,贪黩殃民。试思三尺法,可轻恕否?”叟力辨不贪。女笑曰:“某人补某守,汝得万金。某人补某令,汝得八百金。奏复某员,汝得五百金。即此数端,罪已莫逭,尚狡辨耶?”掷一纸令自书供。叟顾少年捉刀,女笑曰:“目不识丁,乃为大帅耶。因汝曾筹款赈饥,姑贷一死。贪囊三十万,暂留于此。汝子当用衅剑。汝去后,须时记桃花奴,莫谓青萍不利也。”令左右送叟归。少年则斩首沥血,取脑涂仙剑。处置已,即起入内。任惊汗涔涔,私问姚婢,曰:“此某大帅,向本贪黩。少年乃其子也。”任始恍然。
  自是日在山中,虽款待加优,而归心颇切,每与婢及甘叟言之。会重九,女置酒饯别,谓叟曰:“我与若均受渠恩赐,薄有赠贻,可嘱任郎勿却。”又谓任曰:“姚婢面目不恶,且有小技,可备不虞。敬奉高贤,聊供洒扫。今晚即送君返。妾之所居,幸勿泄也。”任唯唯。酒半酣,女笑起曰:“妾久未舞剑,渐已生疏。今当小献微长,为相公佐酒。”遂易小妆束,至庭中。鼻一吹,出两剑,长不盈寸。愈吹愈大,渐三尺有奇。一碧色,一白光如霜雪,锋利无比。姑则纵跃盘旋,继而万刃攒列,终则白如球,在庭滚跃。三跃三坠,戛然一声,均无所见。女独立庭际,鼻中两光,直贯天半如长虹。俄迅雷一瞥,光尽敛,剑亦乌有。女笑曰:“技痒献丑,恐为贵人齿冷。”任极赞其神。重复入席,洗盏更酌,饮至薄暮,沉醉颓卧。比醒,则身在舟中,其行如驶。惟姚婢在侧,舟中堆列累累者,皆不动尊也。惊问姚婢,笑不答。固诘之,曰:“公主赠君,君自受之。此非不义财,不至累君清德也。”任乃与婢同归。
  妻先闻凶耗,已易缞麻,至此重更吉服。姚婢以妾礼朝夫人,事上御下,顺敬有则。任得巨款,益挥霍好义。亲友来求,必作小周旋。一夕,有盗党越墙人,夫妇大惊,瑟缩不敢出。婢从容起,持械启室门,咤曰:“鼠子敢尔!有小匮乏,亦可明告。”盗藐其娇弱,持刃奔至。婢飞足颠之。又一人至,又颠之。既而数人并入,任但闻室外格斗声、呼痛声、奔走声,又闻婢曰:“如此无用,亦作盗耶?”已而寂然。天明始敢起,知婢不凡。婢入报曰:“鼠辈已遁。此后但能慷慨慎交,修德行义,则小人自不敢犯。妾去矣!”一跃而逝,急追之,已杳。

  邹生
  黉山在淄川东北十余里,为汉儒郑康成先生注书处。后人即于山麓建祠,塑公像,旁立数婢,丰彩如生。因恐游人入祠亵渎,故除祭祀外,正殿门终年扃锁。土人于祠中置公产,设义塾,名曰翼经书院。贫不能读者,皆可肄业。山之巅有碧霞元君庙,皆塑女仙,宫侍数辈,妍丑不一。山下为邹家庄。邹生早失怙恃,依族叔而居。少年风雅,性爱幽寂。读书别墅中,惟一僮相随,独寐寤歌,萧然自得。日暮则徘徊山下,遥望耕芸,意态闲适。
  一日独立门外,见少妇年约十八九以来,控黑卫,后随苍头,自山腰下,由西而东。飞艳流娇,殆无其匹,生不禁目送之,至去远,乃已。归后颇切怀思。越十余日,见一车驶至,绣幰朱缨,后二婢跨款段从,匆匆而过。生知贵族,就近逼视。婢趋前要遮叱曰:“何处狂且,窃窥宫眷,将谓茕弱不足畏耶?”径以策挝生首。即见车中人搴帘呼曰:“阿英去休。急色儿谁非馋眼脑者,斤斤计较,何为?”生睨之,则前日之控卫人也。喜惧交萦,向车揖谢。女微笑不言,叱卫竟去。生怅然若失,随念女甚多情,不知谁家闺秀,中心颠倒,无以自安。自此日望门前,冀其复过,而惊鸿倩影,渺不复来。因作寄怀二绝云:
  疑是飞仙降蕊宫,衣香鬓影太匆匆。
  相逢肯恕疏狂态,无恨深情一笑中。

  相思憔悴损精神,镜里丰姿梦里人。
  何日再从金屋见,心香一瓣拜真真。
吟赏流连,中心如捣。
  会初夏,山云拥絮,天色晦暝。俄大风乱吹,阴黑欲雨。生闭门拥卷,未几雨果至。忽有一婢率女郎匆匆入避,视之,即车中丽人,与前婢阿英也。相见惊喜,急逆入内。女与婢窃窃私语,掩口微笑。生笑曰:“仓卒主人,无以待娇客,奈何?”因展裀于榻,殷勤促坐。复加短足几于榻上,煽竹炉,煎茗设果,蹀躞甚劳。女殊不安,令英转语曰:“暂避风雨,稍霁即行,勿劳秀才足恭。”生指庭中曰:“天色如此,一时恐不得霁。请少安毋躁。”遂诘邦族。英曰:“主姑泰山黄姓,与山上林氏为中表戚。”生曰:“何屡屡至此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