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。余见时,在光绪二十三四年间,天锦年已三十馀矣。顾其体态苗条,丰姿绰约,一头留海发,尚未度尽。其光黰黑而可鉴。略不谛审,几以为二十以内人。性好清洁,元裳缟衣,一尘不染。又复精通内典,大家闺阁多有喜听其讲经者。
  余友陇西生所居,与净明庵仅一水隔。生中年丧偶,抑郁无聊赖,招提红板,数武可通,积日既久,过从遂密。生以不得于父母,甚至不容于其家,遂以禅房为下榻所,几欲终老柔乡矣。究以人之多言,彼此皆关名誉,生故设一药肆于市上,乃借悬壶名,独迁居肆之中。生偶撄疾,天锦必日数至。洎生病笃,肆中无佣人。天锦侍奉汤药,衣不解带者数阅月。生死,天锦啜泣生之侧,焚衣叠镪,如家人然。生父母至,义天锦之所为,反感悔平日之不以子为子,遂亦并不加斥。生丧举而天锦归,天锦病,天锦死。呜呼!天锦殆有情人欤。余闻人言,天锦三十岁以前,颇以清修为职分。长齐绣佛,了无尘心,真所谓五大皆空,四蕴非有者。净明故多俊尼,摽梅迨吉,皆不免于怀春。天锦独心非之,晨钟暮鼓,静掩禅关,盖已心如古并矣。顾何以一遇生而不自禁,竟大反其初衷,情网所缠,至于身殉,其真晚节之不终哉!或亦前缘之未了也。
  天锦之死,距生死不十日。有人作一联以为挽曰:“尘世茫茫,苦海慈航能渡否?板桥寂寂,春风流水究云何?”用意颇觉含蓄不尽。夫朋友之墓,宿草不哭,余虽与生交最深,而生之死已十有馀年矣。独不解天锦之一生贞白,忽为生破其戒,复为生殉厥身。偶一追忆,耿耿不忘,质之我佛如来,后果前因,不知当作何说也。

  梵门绮语录(二)
  苏州染香庵松月
  佛门子弟尘心未净,不耐禅房寂寞,而还俗嫁人者,往往而有。然皆姻缘草草,有类私奔,未有百两相迎,六礼咸备,委禽纳币,而结正式之婚者。况乎其为阀阅之家,诗书之子,御轮亲迎,歌“宜家宜室”之诗也。如光绪辛丑、壬寅间,苏城染香庵之松月,与齐门程秀才之成婚,可作乘龙佳话矣。
  松月十七八岁时,丰容盛鬋,姿色在中人以上,而摽梅迨吉,有女怀春,禅榻凄凉,不无身世飘零之感。然其住持尼清规确守,斋鱼粥鼓,与松月同卧起,竟寸步不相离。庵中除一老妪司炊爨启闭外,此外别无他人。庵规严肃,五尺之童不入门。松月虽春心浅逗,顾频年禁锢,心不死而自死,无如之何也。
  某宦妇者,已字,未嫁而夫死,过门成服,抱木为婚,之死靡佗,守贞终老。营一家庵于城西,带发修行,暮鼓晨钟,俨然方外。与染香尼相友善,时时往还,经卷流连,颇称莫逆。妇每至庵,见松月年华渐长,端庄流丽,体态苗条,饶有大家风范,爱之而复怜之。屡欲为尼说法,俾松月及时还俗,不致沦没终身,将来女貌郎才,可达有情眷属之目的。然知尼故性情刚愎,非可以情格而理喻者,若用强迫手段,又何事不可以办到;唯素与尼善,而夺其所有,未免伤情;且佛法綦严,吾既与之为同道中人,不可为吾一人所破坏。然于松月一方面,终有不能释然于心者,乃以言讽于尼曰:“师年老矣,若不预为之计,将来松月一人,青年孤弱,何以担承庵务?不若早为之地,觅一乡女,为松月徒。否则,余家有蠢婢在,不嫌粗劣,当谨以作赠品,则承乏有人矣。”尼深然之。
  他日,妇以婢至,为之皈依薙度。婢果痴憨丑陋,年已十八九,尚未知人道者。顾操作勤劳,行为诚恳,晨执炊而暮键户。既助尼之力,深得尼之欢。而庵中旧有之老妪,已聋瞽不任事,尼方莫为之计,至是而感激妇之垂爱不置也。不知妇之拔帜立帜,设计甚工,淮阴将兵,固有能出奇而制胜者。不旬日间,松月黄鹤矣。嫦娥奔月,里巷喧传。然佛家门开方便,“逃禅”二字,安必不可作逃出解?无足异也。尼自失松月后,无法寻觅,思慕哭泣,固意中事,总以有婢相承乏,亦以聊慰其衷怀,音耗杳然,旋即置之矣。
  齐门程秀才者,歙人木商子也,文名籍甚,有声于时。父母早亡,家资巨万,弱冠娶某氏女,伉俪甚笃。三月而赋《悼亡》,庄子鼓盆,悲不自已。有为执柯,辄不之许。会寒食往山塘扫墓,携小舟出阊门,行数里许,见临河一巨宅,丽姝三四,倚门而立,中一人貌最秀,无寻常脂粉气。询诸舟人,知其为董事程姓家。秀才本以断弦久,鳏鱼寂寂,锦衾角枕,独旦生悲,遇此殊姿,不觉心动。及闻舟人言,知系同姓,格于成例,为之愕然。 舟行数箭路,舟人女向秀才乞舱中自来火燃香烟,谓秀才曰:“侬操舟久,不时往来山塘,沿河人家,大半相识。顷之,程姓有姊妹三,其姿容淡容淡雅者,盖彼亲串女也。”秀才大喜,微露问名意。女以有母在家,足以任媒介事,容归而与谋。秀才重托之,许厚酬柯润焉。
  数日,女来报命,谓:“此女系某宦妇义女,妇守贞,无所出,以义女作亲女,爱怜倍至。终身之事,妇有全权。尊嘱已由老母通达,幸不辱命。唯一切婚礼,须稍饰观。”秀才一一应之,而择日下聘也。婚有日矣,妇即假亲串家嫁女。妇之夫家本巨族,妇请夫兄主婚,而夫族之人,皆重妇贞,徇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