赋闲居。余家在镇之东,炎熇天气,家居惮暑,辄荡一小舟,容与西荡中,为作招凉计。沉瓜浮李,拟厥南皮,雪藕调水,方诸丈八。兴之所至,放舟泊庵前,招顺宝来舟中,招之无不至者,剧谈对饮,了不欲归。顺宝饮量,雅称大户,一饮累觞,略无醉意。尤善以鲜花作酿,最佳者,以白玫瑰珠兰花合浸而成,醲郁作沉碧色,芳冽不可名状。尝以一樽劝余饮,开樽相对,香沁心脾,不暇顾妇人醇酒之讥也。顺宝盛鬋修容,清洁可爱,依依小鸟,言语颇解人颐。初不过略识之无,向余问字者数月,竟尔粗通韵语。
  时有某武员汛地来盛,慕顺宝名。挽余作绍介人,带师船数艘,夸张声势,直至庵前。至复自恃能力,以一拳捶碎其山门之壁。顺宝闻而出,曼声而言曰:“捶碎山门容易补,损将佛法最难修。”某武员闻言:深滋不悦,掷四饼金作赔偿费,鼓棹去。顺宝唤香佣追还之,盖其狷介有如是者。后某武员又盛饰至其庵,以巨金示住持尼,欲以顺宝充下陈。顺宝坚不愿,致作罢论。某武员旋以狂悖镌其职,甚至流落无所归,人服顺宝之有先见焉。
  顺宝本农家女,幼失怙恃,大悲老尼育诸庵。长而聪颖特甚,好洁由其天性,烟筒茗碗,不令人共,真一女倪迂也。余年来馆食吴门,不至其地者数年,偶问诸人,不知顺宝踪迹矣。落花茵溷,俱不可知。放棹湖滨时,当不胜人面桃花之感云。

  盛泽白庙喜贞
  白庙在舜湖之滨,畴昔故多佳丽,厥后风流云散,相率而行。近有喜贞者,艳名噪遐迩。余于去年耳其名,第以作客他乡,归里日少,亦几淡焉忘之矣。今年新正月,与一二朋辈,携小舟于湖滨,访红梨渡木兰洲诸古迹,顺道诣白庙。叩关而入,即由应门妪延至大殿坐。住持尼出而应客,年可三十许,小鸾受戒,风韵犹存,盖亦似曾相识者,照例作寒暄语而已。惟不见喜贞其人,窃恐其新年因事他出,不能达我辈此来之目的。其如闻所闻而来何,即而询之,则曰:“小病乍起,不可以风,禅房即在殿西临湖一楹。贫尼殊不妨导贵客入,但药炉茗碗,与衾枕共狼藉,乱头粗服,不足当青眼一顾耳。”语次,即嘱老妪瀹茗瓯偕果盒携西楹来。
  余深喜住持尼之颇解事,遂相将至喜贞房。喜贞果依依病燕,露一种可怜之态,而风姿掩映,斌媚天生,玉蕊琼枝,未足方喻,梨花一枝春带雨,信乎名花有真色相,脂浓粉腻,下乘禅也。吐属之间,倍臻风雅。余友问其识字否?曰:“既会唪经礼忏,自然识字知文。但如白香山七月时,不过略辨之无而已。”又问:“年几何矣?”曰:“才过二八。”又问:“来此几何时矣。”曰:“不过一年。”余视其纤腰束素,正欲有以相问,喜贞已觉余目光之所注,不待启口,即为余语曰:“上年在震泽某庵,因师父圆寂,庵中食指多,效老僧卓锡他方,特来贵地耳。”余叹喜贞之善伺人间,其聪明有不可及者。又曰:“此地颇清净,顶礼莲花座下,斋鱼粥鼓,亦并不思他行也。”余笑颔之。
  时老妪捧茶果来供客,住持尼偕幼尼数辈来应酬。正拟一一问询,舟人以风急日暮促解维,乃偿茶资二饼金,偕余友作归计。喜贞力疾搴帘出,且殷殷订后会焉。

  盛泽净明庵小金
  小金,梨里人,父母早亡故,家贫无所赖,幼育里中之西庵为尼焉。梨里属吴江县治,风俗淫靡,诸尼庵多污点。会有奸拐事,里绅诉诸官,县令驱捕亟,小金由某绅家女佣引至盛泽镇,寄住镇北之净明庵。净明房舍十数椽,不甚修葺,顾地境僻静,门前流不一泓,市声不到。庭中杂植花木,四时不断生香。西偏有楼数楹,小金所居颇轩敞,推窗远望,翛然出尘,以故小金安居之。
  初,净明庵既在市杪,住持尼又不善供应,诸檀越几皆裹足。自小金至,香火之盛,胜于畴昔者几十倍。盖小金媚容修鬋,风趣天然,言语之妙,尤能得人意也。乡镇俗例,凡人家新丧,必延女尼唪经礼忏,且卜夜而不卜昼,通宵达旦,事苦而酬微。住持尼以小金荏弱故,且因小金而香金伙,乃不使小金应经忏约。小金得以优游自在,斋鱼粥鼓之外,时从事于针黹,一寸之缣,人争购之,偿其值者且数金。
  余由太原公子先容,得有数面之缘,见其举止娴雅,初无一点俗尘。房中陈设清洁,补壁书画极精。小金指一联问余曰:“此联佳否?”余视之,则为“肯为宝钗离净土,好从月镜证良因”二语,盖小金小字宝月也。余笑颔之,曰:“佳”。小金两颊微赪,俯首无语。询之,则曰:“王某谑人太甚,重违其意,特未之弃耳。”乃知即为太原公子所题赠者。余笑曰:“凡事只要重违其意,其庶几也。”小金解余言中之意,颇露娇嗔之色。时正暮春天气,窗外垂柳二三,燕语莺啼,大好风景。余偶诵王少伯《闺怨》一绝,尚未及“陌头杨柳”句,小金遽曰:“谁为少妇,其拟不于伦否?”余与太原公子皆笑不止。小金诚可人哉!
  后余馆食吴中,与小金不见者数年。去岁闻太原公子来吴中僦屋居,偶过其斋,见小金在。吴下寓庐,盖金屋焉。

  盛泽净明庵天锦
  天锦,盛泽镇净明庵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