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看公子王孙,上有好爹好娘,外有明师贤傅,岂少教道的人,却多有不长进的。可见教训原没相干。
自古道:“生来的秀气,教来的臭气。”书上又说道:“父子之间不责善,责善则离。”父子本该相爱,何苦做这样死冤家?拘头管脚,伤尽一团和气。执此一班偏见,遂致养成骄惰,纵彼胡为。儿子要上天,巴不得装个登云梯;儿子要入地,恨没有个开山斧。外边去呼朋闲荡,只道他有方情,有班辈;外边去花赌吃酒,或是打十番,唱曲子,只道他知音识趣,玲珑剔透,在人前坐得出,显得能,不像三家村里粗愚汉,但知自家的肉臭也香的。那晓得失教之人,犹如野鹰着天飞,没笼头的马,直狂放到不可收拾。丧身破家,以危父母,才悔少时不曾拘管,却已迟了。只为溺爱二字,担误了多少儿孙,连父母也不知受了多少谈笑。据在下看起来,与其贻笑于日后,何若严训于童时。就是教而不改,打之骂之,如孟子所云:“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”,把他极其磨折,也不见得就伤了命,断了自家宗祀。然养着不受教之子,就是做父母的痛加鞭朴,不少宽恕,逼迫他到伤生的地位,免得留下贻笑之人,在父母身上索也干净。所谓:
贤子不嫌多,顽子不嫌少。
拼为无后人,无挂无烦恼。
这四句虽是不情之论,却也有激而言。只为世上人,有子不知教,惟知爱。在于父之爱,犹可言也;若说起母之爱,其害甚大。女流无识,一味风吹肉痛,娇养回护,酿成顽劣,任他做下极可笑事。因爱其子,遂瞒其夫,夫被妻瞒,迷而不悟。或宗族乡党进言相规,只认是忌其有子,故为离间,再不去觉察其所为,把教子一件事,却置之度外。不当做切肤之忧,以致母瞒夫而子亦藐其父,且不怕父知。而辄取加声色于父者,皆溺爱之故也。可笑,亦可叹矣。所以说母爱之害,世上十居八九,只看《寻亲记》中,周娘子送学一出,其□何等贤明,却被周瑞隆一哭一跌,禁不住下泪道:“□打死我孩儿,有谁来救取?”又说到世情看冷暖,人□逐高低,心儿里却有无数疼惜,无数责人之意在。虽不比得那溺爱者,然其爱恨,在为母心上,通是牢不可扳的。
曾闻宋朝河东地面,有个德化村,村中有一人,人叫做赛富翁。本是小家子,粗妄不学,以盘放松债为业,不过小康而已。他自恃有几个钱,开口便夸豪富,所以合村人起个绰号,叫他做“赛富翁”,又叫他“赛牛”。说起赛牛,年近六旬,结发先亡,因无子嗣,娶一个偏房,叫做乜姑。那乜姑原是使女出身,浓眉大脚,身材雄壮,娶过一载,便生下一个儿子。赛牛不胜之喜,极其珍爱,犹如掌上之珠。取名唤做宝儿。乜姑自生宝儿之后,剽悍非常,赛牛奉命惟谨,把乜姑做活嫦娥看待,把赛儿做小麒麟一般。每日里,见他母子笑了一笑,赛牛岂但道值了千金,分明拾了万金样的欢喜,何惜百依百顺,以搏其目前之笑,谁虑到了日后被人之笑。
那知宝儿生性狡猾,自幼便顽皮无赖。年方七八岁,见了丫鬟仆妇们,便扯住裙腰,必要摸他的好东西。又喊道:“抱了我罢。”勾住了颈,一定要亲个嘴儿。若是父母正道,断不因其年小而不禁止之理,独有宝儿父母,非惟不为禁止,反是嘻嘻大笑,道:“有窍的小油苍,你晓得什么,讨这样干便宜?”宝儿遂回言道:“我常见爹爹搂着妈妈是这样,难道我是这样不得的?”若是父母正道,心里纵然极爱,断没有因其独子,略不加之喝叱,而反为稀罕之理。独有宝儿父母,听得这话,两人笑做一团,道:“小贼乖,今后我们做事,再不容你瞧见了,省得你也要学样。”日日和他打诨取乐。
偶然一日,赛牛在村中吃酒归家,带着三分酒意,栊栊种种,才要进门,恰好宝儿站在门首。一把拖住袖子道:“老儿,你在人家吃酒,可留袖些果儿回来,与我吃么?”赛牛回言道:“不曾袖得。”宝儿就骂道:“老贼牛,如何不袖与我吃?单肥着自家的嘴,吃得这般烂醉。”一头骂,一头把赛牛尽力一推。酒醉之人,没有脚力,翻筋斗,扑的跌倒在地,连宝儿也跌在肚子上。若但是寡骂,赛牛无日不笑而受之,那有发极的事?只因平空一跌,跌痛了腰背,又是酒醉的人,不免容易性发。见宝儿尚扒在肚子上乱嚷道:“看我骑牛,看我骑牛。”恼得赛牛一时禁手不住,揪过头发去,把他打下四五个栗暴。小孩子家出娘肚皮,只有他打人骂人,那个去打他骂他?从不曾尝这种滋味,猝然着痛,杀猪般哭将进去,道:“老贼牛吃醉了,把我头儿都打碎在这里了。”乜姑猛听得哭声,拽开大脚,赶将出去,只见宝儿捧着头皮,哭个不止,道:“老牛要打杀我也。”乜姑不问详细,直赶到大门首,赛牛还在地上搓腰,却被乜姑把脚尖乱踢。踢得赛牛如龙翻大海,蛟扰西江,满地打滚。口里哼哼告求道:“娘,有话好好说,不消这般发恼。”邻里都上前来解劝。乜姑那里肯听,直伸手去,揪住赛牛胸脯,思想要拖到里边去,与他厮闹。不提防赛牛着了急,尽力一挣,他只想挣脱逃走。谁料乜姑站脚不住,扑的一交,也扭倒在地。此时乜姑放出泼丫鬟本来面目,那管千人百眼,不修半点边幅,揪住赛牛,在街市中心做个滚龙斗法。只见:
撞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