;吾里中知之者少矣,况有求其诗者乎。吾友张侍御柳渔持节东宁,其归也为予言太仆之后人颇盛,其集完好无恙。予乃有意求之。适里中李生昌潮客于东宁,乃以太仆诗集为属,则果钞以来。予大喜,为南向酹于太仆之灵。呜呼!陈宜中、蔡子英之遗文尚有归于上国者乎,是不可谓非意外之宝也!

  太仆之诗,称情而出,不屑屑求工于词句之间;而要之原本忠孝,其所重原不秪在诗。即以诗言,亦多关于旧史。今明史鲁王传曰:「王不为郑成功所礼,渐不能平,会将之南澳,成功使人沉之海中」。是言也,如杨陆荣辈向尝载之野史,而予窃疑之。盖成功之卒也在壬寅,张苍水有与卢牧舟书,以成功既卒,海上诸臣议复奉王监国。是成功卒于王之前也。成功既卒,二岛为大兵所取,则南澳道断,王之不得薨于南澳明矣。阮夕阳集则谓王薨于金门,岁在庚子,尤属传闻之谬。庚子乃成功自江宁归之次年,又一年始入东宁,又一年而成功始卒。以苍水之集证之,庚子之谬不待言也;及太仆之集至而后了然。太仆有挽王之诗,其序曰:「王薨于壬寅冬十一月」,是其在成功之后明矣。成功卒,诸臣欲奉王监国,而王亦遽薨,牧舟诸臣之举所以不果也。诗言王之墓前有大湖,盖王本与成功同入东宁,故即葬焉。是不特其薨有年有月,而且其葬有地,焉可诬也。予再证之苍水集中更有祭王之文,其中有「十九年旄节」之语。由乙酉起兵数之,至癸卯恰十九年。盖王薨以壬寅之冬,苍水在浙,至次年始遣祭,正合十九年之目也。考成功之于王,修唐、鲁颁诏之隙,故不肯执臣礼,盖信有之。其后苍水与太仆诸公调停其间,言归于好,故虽不称臣而修寓公之敬矣。读太仆集中,王在东宁颇多唱和,宗藩则宁靖,遗臣则太仆,虽不复行监国之仪,而已可以安其身。中土传闻,因成功前者有差池,而加以此事,不亦冤乎!

  大兵入东宁,王之子随众出降,安置中州。若王以非命死,则覆巢无完卵,不得尚有遗允也。然非太仆之集,何从而考得其详?此诗史之所以可贵也。予既录太仆之诗入续甬上耆旧录中,复为序之。

  ○徐都御史传

  徐都御史孚远,字闇公,明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人;太师文贞公之族孙,而达斋侍郎裔也。崇祯壬午贡士。

  方明之季,社事最盛于江左,而松江几社以经济见。夏公彝仲、陈公卧子、何公悫人与公,又社中言经济者之杰也。时寇祸亟,颇求健儿侠客,联络部署,欲为勤王之备。陈公任绍兴府推官,公引东阳许都见之,使其召募义勇,西行杀贼。又令何公上疏荐之。而东阳激变之事起,陈公心知都无他,乃许以不死,招降之。大吏持不可,竟杀都。既杀而何公疏下,已召之。公贻陈、何二公书曰:「彼以吾故降耳,今负之矣」!故陈公虽以功迁给事,而力辞不赴。

  马、阮乱南都,尤恶几社诸公,乃社门不出。南都既亡,夏公起兵,公赞之;闽中授福州推官。已而以张公肯堂荐,晋兵科给事中。闽事不支,浮海入浙,而浙亦亡。钱忠介公方自浙奔闽,相见于永嘉,恸哭。忠介复拉公同行。会监国至,再出师;公周旋诸义旅闲,欲令协和其事,而悍帅如郑彩、周瑞之徒不听,公劝忠介以早去。时诸军方下福宁,围长乐,忠介望其成功,不用公言。公复返浙东,入蛟关,结寨于定海之柴楼。已而郑彩弟兄累畔换。忠介贻书于公,服其先见,卒以忧死。然公虽告忠介以引身,而其栖栖海上,卒亦不能自割。特其来往风波之闲,善于自全,则智有过人者。监国自长垣至舟山,公入朝从之。时宁、绍、台诸府俱有山寨,以为舟山接应。柴楼最与舟山声息相近,以劝输充贡赋,海滨避地之士多往依焉。迁左佥都御史。

  辛卯,从亡入闽。时岛上诸军尽隶延平,衣冠之避地者亦多。延平之少也,以肄业入南监,尝欲学诗于公。及闻公至,亲迎之。公以忠义为镞厉,延平听之,娓娓竟夕。凡有大事,谘而后行。戊戌,滇中遣漳平伯周金汤闲行至海上,晋诸勋爵,迁公左副都御史。是冬,随金汤入觐,失道入安南。安南国王要以臣礼。公大骂之;或曰且将以公为相,公愈骂。国王叹曰:「此忠臣也」!厚资遣之,卒以完节还。公归,有交行诗集。明年,延平入白下,不克,寻入台湾。延平寻卒。公无复望,饬巾待尽。未几,卒于台湾。闽中自无余。

  开国以来,台湾不入版图。及郑氏启疆,老成耆德之士皆以避地往归之。而公以江左社盟祭酒为之领袖,台人争从之游。公自叹曰:「司马相如入夜郎教盛览,此平世之事也,而吾以亡国之大夫当之,伤何如矣」!至今台人语及公,辄加额曰:「伟人也」!

  公一子,郑氏内附,扶柩南还。未几,其子饿死,故公海外集佚不传。

  呜呼!明季海外诸公流离穷岛,不食周粟以死,盖又古来殉难之一变局也!几社殉难者四:夏、陈、何三公死于二十年之前,公死于二十年之后;九原相见,不害其为白首同归也。

  蛟门方修县志,以公有柴楼山寨之遗,来访公事。先赠公曾预公山寨中,知之最详,予乃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