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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93-欧阳修集-宋-欧阳修-第192页

石本。始见之,骇然不可识;徐而视定,辨其点画,乃可渐通。吁,何怪之甚也!既而持以问人,曰:“是不能乎书者邪?”曰:“非不能也。”“书之法当尔邪?”曰:“非也。”“古有之乎?”曰:“无。”“今有之乎?”亦曰:“无也。”“然则何谓而若是?”曰:“特欲与世异而已。”修闻君子之于学,是而已,不闻为异也,好学莫如扬雄,亦曰如此。然古之人或有称独行而高世者,考其行,亦不过乎君子,但与世之庸人不合尔。行非异世,盖人不及而反弃之,举世斥以为异者欤。及其过,圣人犹欲就之于中庸。况今书前不师乎古,后不足以为来者法。虽天下皆好之,犹不可为。况天下皆非之,乃独为之,何也?是果好异以取高欤?然向谓公操能使人誉者,岂其履中道、秉常德而然欤,抑亦昂然自异以惊世人而得之欤?古之教童子者,立必正,听不倾,常视之毋诳,勤谨乎其始,惟恐其见异而惑也。今足下端然居乎学舍,以教人为师,而反率然以自异,顾学者何所法哉?不幸学者皆从而效之,足下又果为独异乎!今不急止,则惧他日有责后生之好怪者,推其事,罪以奉归,此修所以为忧而敢告也,惟幸察之。不宣。同年弟欧阳某顿首。
【与石推官第二书〈景二年〉】
修顿首白公操足下。前同年徐君行,因得寓书论足下书之怪。时仆有妹居襄城,丧其夫,匍匐将往视之,故不能尽其所以云者,而略陈焉。足下虽不以仆为狂愚而绝之,复之以书,然果未能喻仆之意。非足下之不喻,由仆听之不审而论之之略之过也。仆见足下书久矣,不即有云而今乃云者,何邪?始见之,疑乎不能书,又疑乎忽而不学。夫书,一艺尔,人或不能,与忽不学,特不必论,是以默默然。及来京师,见二像石本,及闻说者云足下不欲同俗而力为之,如前所陈者,是诚可诤矣,然后一进其说。及得足下书,自谓不能,与前所闻者异,然后知所听之不审也。然足下于仆之言,亦似未审者。
足下谓世之善书者,能钟、王、虞、柳,不过一艺,己之所学乃尧、舜、周、孔之道,不必善书;又云因仆之言欲勉学之者,此皆非也。夫所谓钟、王、虞、柳之书者,非独足下薄之,仆固亦薄之矣。世之有好学其书而悦之者,与嗜饮茗、阅画图无异,但其性之一僻尔,岂君子之所务乎?然致于书,则不可无法。古之始有文字也,务乎记事,而因物取类为其象。故《周礼》六艺有六书之学,其点画曲直皆有其说。扬子曰“断木为棋,完革为鞠,亦皆有法焉”,而况书乎?今虽隶字已变于古,而变古为隶者非圣人,不足师法,然其点画曲直犹有准则,如毋母、彳亻 之相近,易之则乱而不可读矣。今足下以其直者为斜,以其方者为圆,而曰我第行尧、舜、周、孔之道,此甚不可也。譬如设馔于案,加帽于首、正襟而坐然后食者,此世人常尔。若其纳足于帽,反衣而衣,坐乎案上,以饭实酒卮而食,曰我行尧、舜、周、孔之道者,以此之于世可乎?不可也。则书虽末事,而当从常法,不可以为怪,亦犹是矣。然足下了不省仆之意,凡仆之所陈者,非论书之善不善,但患乎近怪自异以惑后生也。若果不能,又何必学,仆岂区区劝足下以学书者乎。
足下又云“我实有独异于世者,以疾释老,斥文章之雕刻者”,此又大不可也。夫释老,惑者之所为;雕刻文章,薄者之所为。足下安知世无明诚质厚君子之不为乎?足下自以为异,是待天下无君子之与己同也。仲尼曰:“后生可畏,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。”是则仲尼一言,不敢遗天下之后生;足下一言,待天下以无君子。此故所谓大不可也。夫士之不为释老与不雕刻文章者,譬如为吏而不受货财,盖道当尔,不足恃以为贤也。属久苦小疾,无意思。不宣。某顿首。
【答孙正之侔第一书〈景二年〉】
修白孙生足下。丁元珍书至,辱所示书及杂文二篇,辞博义高而不违于道,甚喜甚喜。元珍言足下好古自守,不妄接人,虽居乡闾,罕识其面。其特立如此,而乃越千里以书见及,若某者何以当之!岂足下好忽近而慕远邪?得非以道见谋,不为远近亲疏然者也?仆愚学不足以自立,而气力不足以动人,而言不见信于世,不知足下何为而见及?今又岂足下所取信者丁元珍爱我而过誉邪?
学者不谋道久矣,然道固不废,而圣人之书如日月,卓乎其可求,苟不为刑祸禄利动其心者,则勉之皆可至也。惟足下力焉而不止,则不必相见以目而后可知其心。相语以言而后可尽其说也。以所示文求足下之志,苟不惑而止,则仆将见足下大发于文,著于行,而质于行事,以要其成焉。
【回丁判官书〈景二年〉】
九月十四日,宣德郎、守峡州夷陵县令欧阳修,谨顿首复书于判官秘校足下。修之得夷陵也,天子以有罪而不忍即诛,与之一邑,而告以训曰:“往字吾民,而无重前悔。”故其受命也,始惧而后喜,自谓曰幸,而谓夷陵之不幸也。
夫有罪而犹得邑,又抚安之曰“无重前悔”,是以自幸也。昔春秋时,郑詹自齐逃来,传者曰“其佞人来,佞人来矣”!此不欲佞人入其邦,而恶其来甚之之辞也。修之是行也,以谓夷陵之官相与语于府,吏相与语于家,民相与语于道,皆曰罪人来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