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吕氏、王氏之虞,付之同姓至亲,又有吴、楚七国之虑。事任轻重所在,未有不为害者也。惟当任正道,求忠良,不可事事曲设疑防,虑方来之患也。若以智猜物,虽亲见疑,至于疏远,亦安能自保乎?人怀危惧,非为安之理。此最国家之深患也。”浑之言,天下之至言也。帝不能用,而用王佑之计,使太子母弟秦王柬都督关中,楚王玮、淮南王允并镇守要害,以强帝室。然晋室之乱,实成于八王。吾尝筹之,如攸之亲贤,夺嫡之祸,非其志也。不幸至此,天下所宗。宗社之计,犹有赖也。如佑之计,使子弟据兵以捍外患,如梁孝王之御吴、楚尚可,若变从中起,而使人人握兵以救内难,此与何进、袁绍召丁原、董卓以除宦官何异?古人有言,择福莫若重,择祸莫若轻,如武帝之择祸福,可谓不审矣。

  【羊祜】

  善为国者,必度其君可与共患难、可与同安乐而后者为,故功成而无后忧。晋厉公与楚共王争郑,晋人知楚有可乘之隙,栾武子为政,欲出兵击之,曰:“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”。范文子不欲,请释楚以为外惧。武子不能用。夫文子非苟自安者也。厉公侈而多嬖宠,诸大夫富则凌上,国有大功,则君臣不相安,乱之所自生也。既谋之不从,出而遇楚,犹欲避楚而归,既胜反国,曰:“乱将作矣,吾不可以俟。”使其祝宗祈死。逾年而厉公杀三却,立胥童。栾书杀胥童,弑厉公。文子虽死而免于大难,子孙与晋国相终始。范蠡事越王勾践,反自会稽,扶人民,厉甲兵,七年而杀吴王夫差。归未及国,知越王之难与同安乐也,扁舟去之,卒免文种之戮。若二子者,可谓有先见之明矣。范文子至于自杀,范蠡至于逃亡而不顾,何则?所全者大也。晋武帝既受魏禅,中原富强,群臣用命。吴孙皓以淫虐失众,有亡国之衅。晋人习于长江之险,以为未可取也。羊祜为襄阳守,知其不能久,陈可取之计,武帝纳之。祜又进王浚、杜预,以成灭吴之功,后世皆称其贤。吾尝论祜巧于策吴,而拙于谋晋。何以言之?武帝之为人,好善而不择人,苟安而无远虑,虽贤人满朝,而贾充、荀勖之流以为腹心,使吴尚在,相持而不敢肆,虽为贤君可也。吴亡之后,荒于女色,蔽于庸子,疏贤臣,近小人,去武备,崇藩国,所以兆亡国之祸者,不可胜数,此则灭吴之所从致也。孟子曰:“入则无法家拂士,出则无敌国外患,国常亡。故人常生于忧患,而死于安乐。”祜不虑此,而锐于灭吴,其不若范文子远矣。或曰:“吴灭而晋乱,此天命,非人事也,而羊祜何罪焉?”吾应之曰:为国当论人事,使祜不为灭吴之计,孙皓穷凶而死,吴更立君,则长江未可越也。吴既不亡,则晋之君臣,厉精不懈。是吴不灭,而晋不乱也。不犹愈于吴灭而晋乱乎?祜之将死也,武帝欲使卧护诸将,祜曰:“灭吴不须臣自行,但吴平之后,当劳圣虑耳。”推祜此言,盖亦忧在平吴矣。忧在平吴而勇于灭吴,其不若范文子远矣。

  【王衍】

  圣人之气以御物者三,道一也,礼二也,刑三也。《易》曰:“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。”礼与刑,皆器也。孔子生于周末,内与门弟子言,外与诸侯大夫言,言及于道者盖寡也。非不能言,谓道之不可以轻授人也。盖尝言之矣。曰:“参乎,吾道一以贯之。”夫道以无为体,而入于群有,在仁而非仁,在义而非礼,在智而非智。惟其非形器也,故目不可以视而见,耳不可以听而知。惟君子得之于心,以之御物,应变无方,而不失其正,则所谓时中也。小人不知,而窃其名,与物相遇,辄捐理而徇欲,则所谓无忌惮也。故孔子不以道语人,其所以语人者必以礼。礼者,器也。而孔子必以教人,非吝之也。盖曰:“君子上达,小人下达。”君子由礼以达其道,而小人由礼以达其器。由礼以达道,则自得而不眩;由礼以达器,则有守而不狂,此孔子之所以寡言道而言礼也。若其下者视之,以礼而不格,然后待之以刑辟。三者具,而圣人之所以御物者尽矣。三代已远,汉之儒者,虽不闻道,而犹能守礼,故在朝廷则危言,在乡党则危行,皆不失其正。至魏武始好法术,而天下贵刑名;魏文始慕通达,而天下贱守节。相乘不已,而虚无放荡之论盈于朝野。何晏、邓导其源,阮籍父子涨其流,而王衍兄弟卒以乱天下。要其终皆以济邪佞,成淫欲,恶礼法之绳其奸也。故蔑弃礼法,而以道自命。天下小人便之,君臣奢纵于上,男女淫佚于下,风俗大坏,至于中原为墟而不悟。王导、谢安,江东之贤臣也。王导无礼于成帝而不知惧,谢安作乐于期丧而不受教,则废礼慕道之俗然矣。东晋以来,天下学者,分而为南北。南方简约,得其精华;北方深芜,穷其枝叶。至唐始以义疏通南北之异,虽未闻圣人之大道,而形器之说备矣。上自郊庙朝廷之仪,下至冠婚丧祭之法,何所不取于此?然以其不言道也,故学者小之,于是舍之而求道,冥冥而不可得也,则至于礼乐度数之间,字书形声之际,无不指以为道之极。然反而察其所以施于世者,内则谗谀以求进,外则聚敛以求售,废端良,聚苟合,杜忠言之门,辟邪说之路,而皆以诗书文饰其为,要之与王衍无异。呜呼,世无孔、孟,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