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,凭着娘子去抄书;孩子叫呱呱,两头不能顾。你说如何,你说如何?莫若仍旧去读书;中了状元来,请把奶奶做。娘子笑了笑说:“随你,你既然要求取功名,我也不挡你。”相公于是打点琴剑书箱,又摆下酒,夫妇对饮相别。到了次日,领着书童,向长安去了。

撒手开交,撒手开交,志气昂昂贯九霄;挣个功名来,把娘子恩情报。年少英豪,年少英豪,埋着的功名只用爬;今科状元郎,数着日子到。

到了京里,读了会子书,进了三场,又极得意,看着状元无有不是姓文的;谁知道不然不然。

试官糊涂,试官糊涂,银子成色认的熟;纵有好文章,也未必念开句。指望传胪,指望传胪,命乖才好不如无;盼的放了榜,还是一瓶醋。

相公落了第恼极,悔想当日娘子说我不能中,甚不服他,今日果然。这回家去,怎有那脸见他?

说的不差,说的不差,那时坚持不听他;谁想到今日,由了他那话。恨死回家,恨死回家,回家依然抱娃娃;但只是进门去,见了他可说嗄?

“没奈何只得回家。或者我那娘子未必像苏秦的妇人。只是不得不还家劳他抄书,做男子的岂不羞死?”

男子不羞,男子不羞,全把那吃穿靠女流;他虽不做声,自家觉着面皮厚。把心再收,把心再收,还去抄书掉笔头;难得他不嫌,死活的和他受。

相公没精打采,离了长安。书童忽然笑了。相公说:“你笑的什么?”书童说:“我笑大叔这样恼,这几年大叔也算是自在,就是没人叫声爷爷,除上我向后叫爷爷奶奶,就中了状元是待怎么?”近来咱家,近来咱家,虽不富贵也荣华,又不接上司,省了担惊怕。把门关煞,把门关煞,就叫爷爷也不差,就中状元来,也是这们大。相公说:“这样可恨!你知道是什么!”书童就笑了。

朝里尽奸刁,朝里尽奸刁,人人诡诈苦难交,头上那乌纱,原是顶忧愁帽。况且要早朝,况且要早朝,侧耳长听四鼓敲;那时节才知道,难睡自在觉。

主仆正然说着,一个道士走来,看见相公,端相了端相,说:“相公必是落第的。”相公说:“怎么知道来?”道士说:“观看容颜便得知。”

正在少年,正在少年,有怎么忧愁不自然?总被那镜中花晃杀男子汉。人生天地间,人生天地间,自有长生快活仙;傥来的臭东西,那个何足念。

“我看尊范,功名无分,道是神仙可求。”相公说:“我就不能成名,可也不必求仙。”道士笑道:“怎么说呢?”相公说:“你有所不知。”仙长听知,仙长听知,家有幼子与娇妻;忽然想起来,蒲团也坐不住。孤苦无依,孤苦无依,并无兄弟与亲戚;舍了他不回头,心里也过不去。

道士笑说:“你好愚呀!那都是水上的泡,镜中的影,恋他怎的?”相公也不做声,那心里却大不以为然。

信口胡吧,信口胡吧,那神仙也是镜中花;拿画来充饥,热馒头反丢下。孩儿才会爬,孩儿才会爬,房中仙女貌如花;怎么从这被窝里,硬往山里拉?

道士见劝他不醒,便说:“那人限期将满,娘娘不久就来叫他,你不舍他,只怕他舍了你,那时却休懊悔。”

仙女临凡,仙女临凡,他原和你有前缘;不久限期满,就和你姻缘断。谁敢迟延,谁敢迟延?娘娘的令旨下九天;你虽是恋人,人却不把你来恋。

道士说罢,拱了拱手说:“请了。”扯开步,竟往前走了。相公大惊,说:“呀!我的事他怎么知道?必定是个神仙。”赶了几步说:“仙长且住,还有个商量。”

我的来由,我的来由,你已从尾知道头;不但有心恋那人,还有一块连心肉。孩子岁两周,孩子岁两周,家里无人命即休;没了这条根,怕绝了先人后。

道士说:“这到不妨,那公郎已是有痴仙看着他,愁他怎的。”手扯相公到了树底下,说:“请坐。我有一盅酒,就着和你说句话。”手入道袍,手入道袍,拿出把壶有四指高;放在树阴中,又往袖里捞。伸手一掏,伸手一掏,不知袖里有甚么?有两个小盅儿,都把人影照。

袖里拿出四指高的一把小壶,两个牛眼大的盅儿,斟上一盅,递于相公。看着那酒就该尽了,他自己斟上一盅陪着。

偶携一樽,偶携一樽,薄酒不堪奉上人;些须吃一杯,解解心头闷。吃了又斟,吃了又斟,二人换杯又交巡;壶够四指高,只顾吃不尽。相公吃了一盅,异常香美。那酒只顾吃只顾有。相公吃了三盅,忽觉心中宽阔,把那功名妻子,一切看着都不要紧了。

壶中别有天,壶中别有天,酒到胸中眼界宽;富贵与功名,一切全冷淡。大悟恍然,大悟恍然,觉着自己便是仙,一心要出家,妻子全不恋。

相公恍然大悟,跳起来朝着道士磕了顿头,说:“师傅,我懂过来了。照我看着你极相是吕祖。”道士就笑了。

拍手笑哈哈,拍手笑哈哈,怎么就说我是他?吕祖是神仙,他可来做甚么?到也不差,到也不差,就是纯阳待怎么?见了活神仙,也是这般大。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