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砚砖,伸出玉苟,就把墨研,挽了挽长袖,咬了咬笔尖,低头就写,像那雨点儿一般,一盏茶未冷,字写了几千,转眼之时完了一篇。天下人这样写法谁曾见?

娘子下笔好似雨打败叶,风卷残云,一霎时写了一篇,递于相公说:“你看看支的不?”相公惊讶说:“怎么这样快!”又看了看说:“怎么这样精?可爱可敬!”

相公接来才看罢,叫了声彩鸾我那冤家,呀,你这字真不在钟王下,细细端相,教人爱煞。就像我那娘子,又带上了一朵鲜花,怎割舍得卖了他?那钱是甚么,只该写下几部,留着传家,裱将起来,就当一部法帖,也是没有价。

相公一行赞美,娘子一霎抄了一罗,晌午多已是完了一部。娘子说:“不必订辑,搭起来送在书铺寄卖青钱六百文。”相公说:“可以值两千。”娘子说:“看再贵了不发市,一千就卖了罢。”夫妇方才定了价,找了个包袱包罢煞。娘子说我再嘱咐你一句话:拿到街上可休说是奴家,那秀才们嘴臭,看他再瓜答,说你写的到还不差;识货的太少,不必忒也胡吧,再紧紧六七百钱卖了罢。娘子说:“你只说是你写的。”相公笑说:“我说是你写的才值钱,我写的值甚么?况且是我也写不出来。向后我也学你的字样,替你代劳可也。”遂即将书送到书铺里,书铺嫌价钱多。相公说:“卖不了还给我。”徉徜回家来了。

寄下就有人看,人人看见都喜欢,一霎时夺夺扯扯的嚷成片。共总一部,又极希罕,一个出入百,一个出一千,买到手里好似得了个金砖;买不着的还要借观,嘱咐那铺内,物色下几部我拿钱来换。书铺里做了一千二百钱卖了,还有些人托他物色。到了第二日送了钱来,求他再写。从此丫头研墨,夫妇齐抄,书去钱来,以此大便了。

惟有这般生意兴旺,待了几日,那钱堆的满床。呀,一个是仙女,一个是才郎,丫头研墨,急急忙忙,两个齐抄,快如风霜。那开元通宝,成堆成筐;锅有剩饭,家有余粮;旺活的鲜鱼来下酒,崭新的绸缎做衣裳。这快活那王孙公子也跟不上,况那享用不比寻常。呀,清晨起来见了太阳,相公洗脸,娘子梳妆,扶头美酒,解渴香汤;三杯以后,说笑满堂,下棋赌胜,马吊争强,看牌掷骰,抢快敖江,巴孤堆赶凤凰,耍笑诸般都在行;不知道纳草,不知道封粮,惟看烹鱼做饭,要指点梅香。呀,早饭已罢,炉内添香,扫田刮地,净几明窗,拔笔铺纸,写书几张;日头方落,明灯高张,红炉煮酒,果碟成行,小盅漫饮,细说衷肠,金莲压腿,手搭肩膀,你一盏,我一觞,醉醺醺倒在床,两人同盖红绫被,一觉睡到大天光。呀,这样自在,比那神仙还强。或是花前向暖,或是月下乘凉,细雨长下,云片飞扬,烹茶来好用;水酌来喷鼻香,你呷呷,我尝尝。闲暇无事,做诗几张。小痴不痴,伶俐的异常,跟着娘子学舞霓裳,跟着相公学唱昆腔。朝朝寒食,夜夜重阳,比目鱼儿成对,并头莲儿成双。各处蜡烛流成块,一宿炭灰一大筐,这时节把那富贵神仙一切忘。

那小痴异样的聪明,教他歌舞,一说就会,玩的越发兴致。玩了二年,娘子生了一个儿子,夫妇大喜。因着抄书,起了个名字,教小韵哥。

[叠断桥]仔细端详,仔细端详,耳大头圆好声嗓,雪白的个玉人儿,就有个福态像。好个儿郎,好个儿郎,模子又好杆又强,脱个坯来就不和人一样。

那孩子生的唇红齿白,夫妻爱如至宝。一日,相公感叹说:“咱已有了儿子,虽然快乐,可只是凭着娘子抄书度日,这也不是常法。”

和你商量,和你商量,小生原无隔宿粮;自从娘子来,嘴儿才赶扯上。快活异常,快活异常,全凭娘子度日光;天天去抄书,将来是怎么样?

娘子说:“依官人说,该怎么处?”相公说:“依我说,还是求取功名,中了来就好了。”娘子说:“休说你中不的;就是中了,那富贵也是草头之霜,何必看在眼里。”

大场入帘,大场入帘,一字不通瞎试官;一半个识文章,也未必捞着看。就中状元,就中状元,上下都是些好奸贪;若是做了官,才吃不的安稳饭。

“做了官早起晚眠,要想今日饭酒赋诗,万不能够了。”相公听了,也就低头无言。或者从此安分守已,抄书到老,也未可知。且看下回分解。

诗曰:早起穷忙挽绣襦,丈夫惭愧意何如?

纤手为炊已难忍,又烦娘子去抄书。

第五回 纯阳度脱

却说文相公欲求功名,被娘子说了几句,把那兴致消了,依旧抄书。又待了二年,韵哥渐渐的大了。娘子一日正抄着书,韵哥跑来,要娘抱着,丫环哄也不去,只管是哭。相公疾忙抱起来,还是哭了一个不了。

[叠断桥]叫声娇娇,叫声娇娇,挟在怀中搂”抱着;任人怎么哄,只把亲娘叫。孩儿太娇,孩儿太娇,走来走去哭嚎啕;娘子没奈何,放笔把儿抱。

娘子接过去,方才住了声。相公长叹了一口气说:“日子怎么过!若是富贵人家,用不着抱孩子,可也用不着抄书。”

做个丈夫,做个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