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不成眠,千条路儿思量到。

想了想,“这五六年了,那官司或者也松了,我悄悄的到家走走,有何不可?”

怪想家,怪想家,终朝每日在天涯。忽动了故乡心,死活的放不下。去到家,去到家,认认我那娇儿,看看他妈。我纵然难久留,也诉诉衷肠话。

“我那儿今年已是十五六了,也未必能供给读书。连年来积下了三百银子,捎了家去,好叫我那妻子费用。”

家里难,家里难,虽然还有几亩田,一妇人何处来?料想也不能便。打油称盐,打油称盐,纳草封粮都要钱。我那儿虽长成,也未必把书念。

昼夜打算起身。徐员外听说e,摆下酒席,徒弟们三两的,二两的,都来送行,也是恋恋不舍。

泪眼双双,泪眼双双,薄仪相送返故乡。到家中二三年,还望你把山西上。五载一趟,五载一趟,指教门人增舍光。千嘱咐早早来,休辜负门人望。

徐员外给张鸿渐雇了一个长骡,师徒们洒泪而别。

路途遥远,路途遥远,快骡顿辔又加鞭。一步步近家乡,屈指把路程盼。打了打尖,打了打尖,翻身上马又加飞颠。只到日头西,走了勾一百半。

一日到了北直境界宿下,夜间忽听的邻房唱曲子,居然是故乡的腔调,心里着实感叹。听了听,唱的是个五更。

[楚江秋]一更里苦难言,日落怕孤单。他那里手托香腮盼。拳着他那金莲,斜倚着牙床绣枕边。四更也未眠,五更也未眠;五更也未眠,还合那孤灯作伴。

二更里苦难熬,明月上柳梢。他那里必定泪珠吊。听那更鼓儿敲,长夜还愁睡不着。上床也是焦,就枕也是焦;就枕也是焦,还愁着银灯照。

三更里鼓乱催,想你泪双垂。你那里独展红绫被。此时孤孤凄凄,吹灭灯儿更难为。翻来也是悲,复去也是悲;复去也是悲,必定不能睡。

四更里鼓冬冬,想你绣房中,乏困不觉枕边空。此时合眼嚎咙,必定合我正相逢。梦里也是空,醒来也是空;醒来也是空,劳你南柯梦。

五更里夜儿残,枕上梦初还。绣房想把行人盼。此时孤孤单单,临明偏觉绣衾寒。左也是难安,右也是难安;右也是难安,已是鸡鸣乱。

隔着家近了,那心里越发想家。那鸡才叫,就起来上路了。

[呀呀油]家近了,家近了,两程路儿更难熬。上了骡又加鞭,恨不能一时到。心又焦,心又焦,百里如同万里遥。俨然在绣房中,已把我娇儿叫。

走了半日,那天下起雨来了。冒雨又走了一程。便说:“掌鞭的,我虽是大名人,我却不往大名;去那永平府,有一个姐姐家,我要打他那里过去,一来看看,二来歇两天。”

往大名,往大名,我却不上大名上永平。说大名雨水多,看路上忒也浓。上卢龙,上卢龙,有个姐姐住乡中。往那里住两天,可叫他把我送。

那赶脚的果然就合他上了永平府,到了王店桥,隔着家有一程路,心里胆虚,带上眼罩儿遮了面。

近故园,近故园,马上踌躇左右难。怕撞着认识的人,眼罩儿遮了面。闷恹恹,闷恹恹,每朝夹马又加鞭。家越发在眼前,程程儿走的‘陵。

只走的隔着自己的庄,还有十数里路,便寻思个叔伯哥哥,是张子明,在这邻庄居住,暂且往他家里住下,夜间深了着,再走不迟。

到邻村,到邻村,岔下路儿去投亲。千年多不来家,那大娘也该问一问。等到黄昏,等到黄昏,更深夜静少行人。那时可回家,慢慢的把门进。

且是到他那里,先打听打听,看那官事紧慢如何,才好归家。不多时,来到庄里,到了门口。

竟登堂,竟登堂,顶头撞着他大娘。忽看见侄儿归,好像是从天降。叫声大郎,叫声大郎,你大兄弟返故乡。你流水跑出去,快把门关上。

张子明把门关上。张鸿渐写了回徐员外书信,打发掌鞭的走了,回来才问那官事如何。张子明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。

鸭子他妈,鸭子他妈,听的说你藏在家,拽着把切菜刀,上门子着实骂。张春怒发,张春怒发,撕了个罄净着实的咋。惹的那仇越深,对着人常发话。

“李家现如今常察访你,你也该背着些。”打发吃了饭,天就黑了。张鸿渐说:“这一来是没有信的。”张子明才送他走了。

你今出门,你今出门,送你不敢叫别人。不知到人心腹,恐怕再走了信。你到家门,你到家门,三朝两日该起身。那行子知道了,是非难合他论。

张鸿渐背着行李,走丁七八里路,才到了家。看了看,墙高屋整,不似前番那等破烂。不免把门敲了敲,有觅汉金三,出来问是谁。

是何人,是何人,半夜三更来叫门?伸出头来细端详,仆合主不能认。官人进身,官人进身,背着行李往后奔。那觅汉不自然,还跟着只管问。

金三说:“你是谁呀,棱棱挣挣的往里跑?”官人也不理他。又把宅门一敲,方娘子来问。官人说:“是我。”娘子听过声来了,才开了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