携两元宝赠之。叩其寓,不吿,云是粤省太守来京补观察者,不日卽出京,毋庸往还也。次日,伶在别园,其客亦至焉。复招饮,赠银如前。将别,伶固请某日过寓午饭,其人沈吟再四,嘱以不须多费,只一二肴叙谈可也。是日,其人盛从而来,持赠千金,抵暮欲去,固留宿,乃遣仆返。曰:『明日不须早来』!伶延入卧室,与谈甚洽,凡箱柜所有悉吿之。更余,举家皆寝,二人尚喋喋不休。次早家人起,见门牖箱柜俱开,惟伶独卧榻上,唤之迷闷不醒,亟以水解之,乃觉,方知为盗席卷踰垣而去。余曰:『斯伶亦盗也,以盗捐盗,讵知彼盗之巧哉!』

两贼讻讻今日逢,青蛇有意敌黄蜂。温柔乡里迷魂阵,可奈强良穿我墉。【谚云:『青竹蛇儿口,黄蜂尾上针』,皆毒物也。】

岂是千金怜季布,谁言一饭重王孙。巧偷积岁逢豪夺,剩有余欢绕梦魂。


金陵富商某者,于癸巳年在京捐纳别驾。初时爱玩玉器,无他好焉。不数月,于戏园相识二人,俗名『拉纤者』,招伶来寓,日引日多,家人以二鬼目之。于是富商豪情顿起,酒肴车马,率以为常,昼则歌楼酒馆,夜则豪飮呼卢,每晚必留一旦在寓同宿。继为娶亲买屋,衣服器具皆备,一人不下千余金。凡五阅月,已为三人娶矣。都中之资既竭,复往家取。其子来京,劝以南返,不听,而阿堵物不能裕如也。后一伶索三百金,期彼数日,不能如约,其人在寓门诟詈,卽前所与娶妇者。商闻之怨悔羞忿,至夜而缢。约计不及一年,所费万金以外。其子欲讼之官,乡人劝以勿彰父过,为之吞声隐泣。嗟乎!谁实致之?皆二鬼焉!居长安道者可不慎所交哉!余闻之富商之邻,为所目击,因讳其姓氏,书之以为殷鉴。

大鬼昂藏小鬼嬉,招徕狐兔逐人迷。尊前听说金陵贾,一载春风化雉鸡。

狐媚依人似漆胶,狼贪藉物等菅茅。与君拂拭轩辕镜,莫为金陵作解嘲。【见隋 王度《古镜记》。】


余十载京华,薄游歌馆,于白二之外多不知其姓名。姻娅赵君来京一载,凡出名之旦无不识之。余问其故,曰:『见好花而不知名,可乎?』是诚深于情者。余甚愧昔之卤莽也,聊以禅悟解嘲,而燕兰之咏,于斯渐入花丛矣!

十年歌馆愧匆匆,访艳应输天水翁。何似拈花成一笑,不教色相落胸中。

世事何劳问假真,人人竿木自随身。年来我亦登场客,惭愧诸郎格韵新。


○杂感【共一十八首】


余自癸卯至今,有所传闻,形诸歌咏。姑以得诗先后録之,无有伦次,亦不计其工拙也。

曾闻侍史缀征衣,结契王郎世所稀。莫讶春光三月暮,红深颔下燕初肥。

歌台狂客起风波,鸡肋难容奈若何。解借公猴通一笑,漫劳司马奋投戈。【『公猴』,明妓朱斗儿事,见《青泥莲花记》。】

江东只子美无瑕,匕首难逢陆押衙。刎颈交情何惜尔,祗愁误唱《后庭花》。【陆判官换美人头事,见《聊斋志异》。】

避君三舍礼逡巡,郄笑先生见未真。待得啸梁频作恶,短长难禁路傍人。

三寿云亡泪黯然,阿谁娇好慰情牵。刘郎自是秋风客,莫道长晴不雨天。

艳阳回首卽残春,浪絮浮花卷作苹。羞对浔阳江上妇,琵琶何处嫁商人。

仙史言欢忆艳歌,黠奴凭借起风波。无端嫁祸虬髯客,和尚差哉会也么?【姚广孝贵显回苏,往视其友,闭门不纳,遥应之曰:『和尚差哉!』】

修真学佛语惺惺,欲海波澜棺未宁。莫被秦宫花里笑,戚施面目太酸丁。

漫说天怀同柳下,鲁男今见几人存?道旁苦李何堪摘,也作酸梅沁齿痕。

余桃已失分甘爱,断藕犹牵别绪长。奚似杜陵沤燕侣,去来亲近两相忘。

家世曾传八咏楼,酒垆饼肆见风流。狂奴气概犹堪取,争似谀文媚沐猴。

水绘园中迹已陈,搴芳图上又生春。泣鱼固宠纷纷者,几见流芬齿颊人。

撤瑟辰悲欲见难,愁容黯黯泪汍澜。床头玉匣休教殉,好付云郎画里看。

倜傥风流逈絶羣,长卿才气欲凌云。可怜一握刘蕡泪,羞谱新声《白练裙》。【《白练裙》院本,明郎之文作,以调马湘兰者。】

美人香草本《离骚》,金屋由来贮阿娇。珍重玉郎身似玉,艳情绮语写丰标。【为芸阁赋】

名士缠头翰墨香,诸郎身价藉文章。湘云赋后桐花赋,更有新诗到海棠。【海棠诗者,为碧緑作。】

豪情日日醉歌楼,佳话欣传若置邮。何似含毫清兴远,生香真色写风流。

沣兰沅芷总芳芬,漠漠湘波冉冉云。自我西郊密不雨,管教渴煞两参军。


癸卯端阳之后,伴鹤携扇一匣,嘱友人画兰,分赠诸伶之佳者。使宋朝之美,服燕姞之香,可谓一时韵胜矣。余以燕兰命名,盖仿于此。嗟乎!倚翠偎红,浅斟低唱,人生行乐耳。能适其乐,而同海客之狎鸥者,其画兰主人乎?是则余之小谱亦等诸雪泥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