伶利者,舌战相尚,至有发语至数十字,陆续一串,如莺歌、如燕语,听者瞢然。用此语者,非互相嘲笑,卽讥讪本主之意。

香溪之南也,同人饯于瑞春。酒阑灯炧,凄然有怀,作诗以赠妙珊,末云:『涩囊愧乏千金赠,握手临歧只有诗。』嗣为岭南太史激赏,采入所著丛话中。妙珊有知,当胜于千金之赠矣。

赶三以乱弹小丑擅名,谐诙成趣,不顾时忌。某公以大吏入觐,同乡觞之。三登场,以隐语中某公阴事。某公怒杖之。既脱,犹时以撄逆鳞自诩。有堂曰保身,蓄徒二,不甚佳,旋废。正月琉璃厂有出灯谜者,以『保身闭歇』射戏名,识者谓『赶三关』云。

我辈及时行乐,本无成见。值可意者,招之何妨,然亦不宜太滥。如泛月客,客游京师久,花天酒地,履迹殆遍。但与之善,辄不计妍媸,皆罗致之。每饮必拥羣花,燕妒莺嗔,讫无专主。余恒戒之,弗听也。性好客,和易近人。惟灌夫醉后,在坐者殊觉难堪耳。

度云素丰艳,为怡道人所赏,至推为探花郎,时论颇非之。自岫云谢客后,诸伶星散,度云亦沦落他所。乙亥冬,遇于文昌馆,玉容憔悴,愁病交侵,不禁有风流顿尽之叹。

绮春主人以唱青衫名震一时,而酬应温文,吐属风雅,尤非后起所及。故年逾而立,门前车马未尝偶稀焉。

飘茵堕溷,今古同悲。公暇顾曲梨园,见有衣衫褴褛,充场上下脚者;有为人送淡巴菰者;有胁肩谄笑,呈献戏单者,虽春蚕半老,而眉目之间,犹露一种柔媚之气。酒家佣保,皆得指而名之。且缕缕述其轶事甚详。又前门桥头一丐,有识者曰:此《明僮小録》之某也,与小福齐名,闻小福时周恤之。

秀芳与尧封善,临别辄澘然垂泪,谆谆订再集时。咸以为情之所锺,伉俪弗若也。迨尧封东归,泛月客继之,亦殷殷惜别,一如待尧封。始知其虑所欢有他好,故作此伎俩以固宠者也。尝戏拈《红楼梦》语嘲之曰:『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,怎经得秋流到冬,春流到夏?』秀芳冁然笑。

艳仙初入梨园,名不甚噪。鬒发颇寡,佥以『小辫』呼之,又呼为『小和尚。』面庞常带笑涡,吴门戴君题其小象有云:『翩然一笑,何来沙弥。』可谓善于形容。

某太守谒选都门,眤于艳仙,以画兰自炫。有贻香溪以槟榔叶扇,香溪珍之,移赠艳仙。翌日,见其雨叶风葩,挥洒殆遍,并録钱裴山句。艳仙问诗书画何者为长?余曰:『诗固佳』。艳仙点首曰:『唉』!

雏伶尤好蝈蝈,形如络纬,以羽作声。饲以丹砂,腹赤有光。能耐寒,恒以葫芦贮之。葫庐以色似蜜蜡者佳,雕刻花鸟,精致絶伦,有贵值数十金者。每当酒热香温,诸伶出自绣襦,比较优劣。或口作琤琤细响,蝈蝈卽应声欢鸣。吁,是殆可怜虫乎!

寳剑赠人,金貂换醉,此燕赵间游侠所为,乃不意于弱伶见之。忆甲戌冬,夜宴于近信堂。于时朔风舞雪,重裘不温。会苕生招饮急,既命驾矣,而情殊瑟缩。如秋知之,卽解狐腋裘以衣曰:『且服此,不必遽効蔺生故事也。』嗟乎!炎凉世界,谁复念范叔一寒至此耶。

如秋美丽自喜,而媚人处尤在秋波。披沙子曾调《眼儿媚》一阕赠之,且副以联云:『如花解语,秋水为神。』用紫笺屑金作飞白书。如秋常悬之花幡下。

渔隐向疑招邀小史者,皆具断袖癖。入都后,始知为村学究见解,不尽其然。非特我辈,卽有沉沦不返,亦惟性情融洽,极友朋之乐,真不自知其所以然者。时人戏脱胎李延年句云:『一顾竭其绵,再顾竭其薄。非不知竭绵与竭薄,相公丢弗落。』

春华朱主人,吴产也。年逾花甲,若辈望之如鲁灵光。喜用羊毫作擘窠字,故人称之曰『羊毛笔』。其徒张芷馨辈,咸丰间负重名。已离绮障,得及见者,为芷荪、芷湘、芷荃,亦驰名菊部,厚获缠头。主人久厌嚣尘,徒以三芷年幼,未能恝忘。后三芷寖衰,乃不责身价,各为削籍。已遂翩然一舸泛五湖。去时有『腰缠十万贯,骑鹤上扬州』之羡。

郑芗癖嗜文字,涂鸦泼墨,恂恂如书生。所居镜室,鸦乂蟾滴,丛杂其间。时复呶呶,读高头讲章,作酸秀才态,闻者笑之。与毘陵太史过从甚密,珍珠百琲,不惜贻赠。已订三生约。无何,太史殁于南,郑芗得耗,终日饮泣,自悲运蹇。曾向余切切道故,犹泪数行下。忽一旦脱籍,从某公去,不禁愕然。

素芳以昆生占甲戍首选,乃怡道人破格之举。芳沈挚寡言,雅淡絶俗。酬对间,自有一种清气扑人眉宇。论者以花中水仙推之。与江左孙郎洽,郎自捷南宫后,兴采遄发,坐间无芳不欢,芳非郎亦不卽赴也。莫厘山人娴昆曲,于教坊少所许可。惟芳则誉不絶口,艺可知矣。

素芳眉目如画,好事修饰,而不屑作浓艳妆。曾见其月夜披白袷衣,坐桃簟,调《梅花三弄》。翩翩风致,彷佛张绪当年。

余因周三而识芷馨,盖亦梨园之翘楚者。性格温柔,絶无忤色对坐客。周三素放诞,馨事之维谨。与艳仙齐名,而皆早折,护花香尉能不惘然。

有无业游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