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此义微之又微,所不易辨,不能字字研其至当。当亦如前取务头法,将旧曲子令优人唱过,但有其字是而唱来却非其字本音者,即是宜阴用阳、宜阳用阴之故,较可寻绎而得之也。

揭调之说,不特今曲为然。杨用修《诗话》云:“乐府家谓揭调者,高调也。高骈诗:‘公子邀欢月满楼,佳人揭调唱《伊州》。便从席上西风起,直到萧关水尽头。’”则唐时之歌曲,可想见矣。

凡曲之调,声各不同,已备载前十七宫调下。至各韵为声,亦各不同。如东锺之洪,江阳、皆来、萧豪之响,歌戈、家麻之和,韵之最美听者。寒山、桓欢、先天之雅,庚青之清,尤侯之幽,次之。齐微之弱,鱼模之混,眞文之缓,车遮之用杂入声,又次之。支思之萎而不振,听之令人不爽。至侵寻、监咸、廉纤,开之则非其字,闭之则不宜口吻,勿多用可也。

作散套较传奇更难。传奇各有本等事头铺衬,散套凿空为之。散套中登临、游赏之词较易,闺情尤难,盖闺情古之作者甚多,好意、好语,皆为人所道,不易脱此窠臼故也。白乐天作诗,必令老妪听之,问曰:“解否?”曰“解”,则录之;“不解”,则易。作剧戏,亦须令老妪解得,方入众耳,此即本色之说也。

剧戏之道,出之贵实,而用之贵虚。《明珠》、《浣纱》、《红拂》、《玉合》,以实而用实者也;《还魂》、“二梦”,以虚而用实者也。以实而用实也易,以虚而用实也难。

剧戏之行与不行,良有其故。庸下优人,遇文人之作,不惟不晓,亦不易入口。村俗戏本,正与其见识不相上下,又鄙猥之曲,可令不识字人口授而得,故争相演习,以适从其便。以是知过施文彩,以供案头之积,亦非计也。

世多歌之曲,而难可读之曲。歌则易以声掩词,而读则不能掩也。

世有不可解之诗,而不可令有不可解之曲。曲之不可解,非入方言,则用僻事之故也。“胡厮[口巠]”、“两乔才”,此方言也。“韩景阳”、“大来头”,此僻事也。作南戏,而两语皆南人所不识,皆曲之病也。

古戏如《荆》、《刘》、《拜》、《杀》等,传之几二三百年,至今不废。以其时作者少,又优人戏众,无此等名目便以为缺典,故幸而久传。若今新戏日出,人情复厌常喜新,故不过数年,即弃阁不行,此世数之变也。

作曲如生人耳目口鼻,非不犁然各具,然西施、嫫母,妍丑殊观,王公、厮养,贵贱异等,堕地以来,根器区别,欲勉强一分,几而及之,必不可得也。

唐之绝句,唐之曲也,而其法宋人不传。宋之词,宋之曲也,而其法元人不传。以至金、元人之北词也,而其法今复不能悉传。是何以故哉?国家经一番变迁,则兵燹流离,性命之不保,遑习此太平娱乐事哉。今日之南曲,他日其法之传否,又不知作何底止也!为嘅!且惧!


曲律卷第四

杂论第三十九下

李中麓序刻元乔梦符、张小山二家小令,以方唐之李、杜。夫李则实甫,杜则东篱,始当;乔、张,盖长吉、义山之流。然乔多凡语,似又不如小山更胜也。

《关睢》、《鹿鸣》,今歌法尚存,大都以两字抑扬成声,不易入里耳。汉之《朱鹭》、《石流》,读尚聱牙,声定椎朴。晋之《子夜》、《莫愁》,六朝之《玉树》、《金钗》,唐之《霓裳》、《水调》,即日趋冶艳,然秪是五七诗句,必不能纵横如意。宋词句有长短,声有次第矣,亦尚限边幅,未畅人情。至金、元之南北曲,而极之长套,敛之小令,能令听者色飞,触者肠靡,洋洋纚纚,声蔑以加矣!此岂人事,抑天运之使然哉。

予在都门日,一友人携文渊阁所藏刻本《乐府大全》(又名《乐府浑成》)一本见示,盖宋、元时词谱。(即宋词,非曲谱。)止林锺商一调,中所载词至二百余阕,皆生平所未见。以乐律推之,其书尚多,当得数十本。所列凡目,亦世所不传。所画谱,绝与今乐家不同。有【卜算子】、【浪淘沙】、【鹊桥仙】、【摸鱼儿】、【西江月】等,皆长调,又与诗余不同。有【娇木笪】,则元人曲所谓【乔木查】,盖沿其名而误其字者也。中佳句有“酒入愁肠,谁信道都做泪珠儿滴”,又“怎知道恁地忆,再相逢瘦了纔信得”,皆前人所未道。以是知词曲之书,原自浩瀚。即今曲,当亦有详备之谱,一经散逸,遂并其法不传,殊为可惜!今列其目并谱于后,以存典刑一斑。

林锺商目——隋呼歇指调。

娋声 品(有大品小品) 歌曲子 唱歌 中腔 踏歌 引 三台 倾杯乐 慢曲子 促拍 令 序 破子 急曲子 木笪 丁声长行 大曲 曲破

娋声谱(案以下古谱例,略)
小品谱(案以下古谱例,略)
又:(案以下古谱例,略)

元时北虏达达所用乐器,如筝、[上竹下秦]、琵琶、胡琴、浑不似之类,其所弹之曲,亦与汉人不同。见《辍耕录》。不知其音调词义如何,然亦各具一方之制,谁谓胡无人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