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于《茶花女日记》外,别成一种写法。盖写耐儿,则嫌其近于高雅,惟写其大父一穷促无聊之愚叟,始不背其专意下等社会之宗旨,此足见迭更司之用心矣。迭更司书多不胜译,海内诸公请少俟之,余将继续以伧荒之人译伧荒之事,为诸公解酲醒睡可也。书竟,不禁一笑。光绪三十三年八月十日,闽县林纾畏庐父叙于京师望瀛楼。

  ○《块肉余生述》二题

  林纾

  一前编序

  此书为迭更司生平第一着意之书,分前后二篇,都二十余万言,思力至此,臻绝顶矣!古所谓锁骨观音者,以骨节钩联,皮肤腐化后,揭?举之,则全具锵然,无一屑落者。方之是书,则固赫然其为锁骨也。大抵文章开阖之法,全讲骨力气势,纵笔至于灏瀚,则往往遗落其细事繁节,无复检举,遂令观者得罅而攻,此固不为能文者之病,而精神终患弗周。迭更司他着,每到山穷水尽,辄发奇思,如孤峯突起,见者耸目,终不如此书伏脉至细,一语必寓微旨,一事必种远因。手写是间,而全局应有之人,逐处涌现,随地关合,虽偶尔一见,观者几复忘怀,而闲闲着笔间,已近拾卽是,读之令人斗然记忆,循编逐节以索,又一一有是人之行踪,得是事之来源。综言之,如善奕之着子,偶然一下,不知后来咸得其用,此所以成为国手也。

  施耐庵着《水浒》,从史进入手,点染数十人,咸历落有致。至于后来,则如一邱之貉,不复分疏其人,意索才尽,亦精神不能持久而周徧之故,然犹叙盗侠之事,神奸魁蠹,令人耸慑。若是书持叙家常至琐至屑无奇之事迹,自不善操笔者为之,且恹恹生人睡魔,而迭更司乃能化腐为奇,撮散作整,收五虫万怪,融汇之以精神,眞特笔也。史班叙妇人琐事,已绵细可味矣,顾无长篇可以寻绎。其长篇可以寻绎者,惟一《石头记》,然炫语富贵,叙述故家,纬之以男女之艳情,而易动目。若迭更司此书,种种描摹下等社会,虽可哕可鄙之事,一运以佳妙之笔,皆足供人喷饭,英伦半开化时民间弊俗,亦皎然揭诸眉睫之下。使吾中国人观之,但实力加以敎育,则社会亦足改良,不必心醉西风,谓欧人尽胜于亚,似皆生知良能之彦,则鄙人之译是书,为不负矣。闽县林纾叙于宣南春觉斋。

  二续编识

  此书不难在叙事,难在叙家常之事;不难在叙家常之事,难在俗中有雅,拙而能韵,令人挹之不尽。且前后关锁,起伏照应,涓滴不漏,言哀则读者哀,言喜则读者喜,至令译者啼笑间作,竟为著者作傀儡之丝矣。近年译书四十余种,此为第一,幸海内嗜痂诸君子留意焉。译者识。

  ○《髯刺客传》序

  光緖三十四年(1908)
  林纾
  作者之传刺客,非传刺客也,状拿破仑之骄也。吾译《恨绮愁罗记》,亦此君手笔,乃曲写鲁意十四蹇恣专横之状,较诸明之武宗、世宗为烈。兹传之叙拿破仑轶事,骄乃更甚,至面枢近大臣及疆场师武而宣淫焉。而其所言所行,又皆拿破仑本纪所勿载,或且遗事传闻人口,作者摭拾成为专书,用以播拿破仑之秽迹,未可知也。顾英人之不于拿破仑,囚其身,死其人,仍以为未足,且于其身后挈举毛细,讥嘲播弄,用快其意。平心而论,拿破仑之喜功,蔑视与国,怨毒入人亦深,固有是举。惟其大业之猝成,战功之奇伟,合欧亚英雄,实无出其右。文人虽肆其雌黄之口,竟不能令之弗传。然则此书之译,不几赘耶?曰:非赘。汉武亦一时雄主,而私家之纪载,亦有与本纪异同者。此书殆为拿破仑之外传,其以髯刺客名篇,盖恐质言拿破仑遗事,无以餍观者之目,标目髯客,则微觉刺眼。译者亦不能不自承为狡狯也。一笑。戊申年花朝畏庐居士林纾序于京师春觉斋。

  ○《恨绮愁罗记》序

  光緖三十四年(1908)
  林纾
  唐人宫怨之词,亦有托以自方者,描写望幸之心,愤郁嫉,或悲或愉,顷刻若具万变。余以欧俗无兼妻之义,宫中行乐,必不如唐人之所言。今译此书,乃知外妇之羼入非色野离宫,争姸取怜,悲愉之猝变,其事有甚于唐宫者。呜呼!专制之朝,又何所不可也。孟忒斯班之侈纵,第坐拥宝玉而已,害尙未及于民;曼忒侬以保姆蛊鲁意,与主敎密谋,驱百余万生灵,沦之境外,死徙无恤,但博一己之富贵,用心惨毒,甚于孟忒斯班万状。法国元气凋伤,至鲁意十六,大祸始肇,视民轻者,身亦不国,鲁意十四其足悲矣!

  书叙非色野华侈之观,鲁意骄蹇之态,两美竞媚之状,羣臣趋走卑谄之容,作者不加襃贬,令读者自见法国当日危敝,在于岌岌,法之君臣上下,均如洪醉,深可悯叹。

  余携是书游南昌,以译本初成,将少加检校,顾为嗜瘢者窜取而去,幸副本尙存,匆匆叙而贡之海内君子,将以鄙言为何如者。光緖三十四年花朝林纾叙于京师春觉斋。

  ○《贼史》序

  光緖三十四年(1908)
  林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