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短者,在政治文学。其大酋欲利用其所长,以压制多数之民族,故使其全族皆兵,不得入词林,不得为商贾,读《东华录》康熙一朝时事,则每下明谕,谆谆然以此相戒勉,宜其重视彼,而轻视此也。然至今日,北京之炎族民兵,游手游食,衣食槪不完,尙多口唱梆子,手提鸟笼,终日沉醉于茶园者,此为作者所目击,岂严氏所谓将欲爱之,适以害之乎?然而结果,则使汉人有朝不保夕之虞,不暇一商量于美学,以陶写其性情;使淸人有口粮豢养之习,造成一不识不知木石鹿豕之人,是亦傎矣。虽然,今日更非昔比矣,泰西之新声,共太平洋澎湃而来,其诸乎,复有唐太宗时代,元世祖时代之结果,而发眀者乎?固为今日一般社会之所必要,示为一般之学者有一硏究之价値乎?

  跋

  右文承著者寄稿,自云从东文译出,惟未言原著者为谁氏。以余读之,殆译者十之七八,而译者所自附意见,亦十之二三也。其中所言沿革变迁及其动机,皆深衷事实,推见本原,诚可称我国文学史上一杰构。惟其结论论有淸一代诗乐衰息之故,而专归咎于异族之篡国,则窃以为未偏至之论也。夫元之与淸,其地位正同,元代法网之密,未见其不如淸代,而剧曲反极盛于彼时,是知其原因别有所在,此不足为原因。卽为原因,亦不过其小部分之原因,而非全部分之原因,且非重要部分之原因,明矣。然则其原因究安在?自唐代以诗赋取士,宋初沿袭之,至王荆公代以经义,然旋兴旋废*1及元,遂以词曲承乏,荣途所在,士趋若骛,故元曲之发达,非空前,且绝后焉。淸承眀旧,专用八股。八股之为物,其性质与诗乐最不兼容,是此学所以衰落之原因一也。宋代程朱之学,正衣冠,尊瞻视,以坚苦刻厉绝欲节性为敎,名虽为儒,而实兼采墨道。*2故墨学非乐之精神,于不知不觉间,相缘而起。*3然宋学在当时政府指为伪学而禁之,其势力之在社会者不甚大,逮元代而益微。及夫前眀数百年间,朝廷以是为奬厉,士夫以是为风尙,其浸润人心者已久。淸代学术虽生反动,而学风已成,士夫与乐剧分途,不相杂厕,俨为一种之社会制裁力,莫之敢犯,是此学所以衰落之原因二也。与宋学代兴者,为考据笺注之学,而其学又干燥无味,与乐剧适成反比例。高才之士,皆趋甲途,则乙途自无复问津者,是此学所以衰落之原因三也。宋、元、明以来,皆有所谓官妓者,而阀阅之家,又咸自蓄声伎,文人学士,莫不有焉*4及本朝则自雍正七年,改敎坊之名,除乐户之籍,无复所谓官伎;而私家自蓄乐户,且为令甲所禁。士夫之文釆风流者,仅能为「目的诗」;至若「耳的诗」虽欲从事,其道末由,而音乐一科遂全委诸俗伶之手,是此学所以衰落之原因四也。综此诸原因,故其退化之程度,每下愈况。然乐也者,人情所不能,人道所不能废也,士夫不主持焉,则移风易俗之大权,遂为市井无赖所握,故今后言社会改良者,则雅乐俗剧两方面,其不可偏废也。

  飮冰识
  原载《新民丛报》第四年第五号

  *1 宋熙宁四年,始罢词赋,专用经义取士,凡十五年。至元佑元年,复词赋与经义并行。绍圣元年,复罢词赋,专用经义,凡三十五年。建炎二年,又兼用经赋,自是终宋之世。
  *2 吾尝谓宋儒之说理杂儒佛,其制行杂儒墨。
  *3 乐者,乐也。苦行主义与行乐主义正相反对。
  *4 宋明时,文学家虽寒士,亦蓄声伎,见于记载者甚多,不可枚举。

  ○论中国之传奇

  光绪三十四年(1908)
  日本宫崎来城着报癖译
  宫崎来城者,东岛文坛之健将也,着有《西施》、《杨贵妃》、《虞美人》及《多情之豪杰》诸书,兴往情来,淋漓秾艳,颇受一般社会之欢迎。是篇曾揭载《太阳杂志》第十一卷第十四号,于吾国传奇之优劣,月旦甚详。爰亟译之,以饷社会。

  康、干时代,文艺大昌,博学名儒,彬彬辈出。墨床笔架,扬美满之潮流;愈阐愈精,轹凌前代。至于小说,则描写世态之变幻,摘露人情之隐微,语妙一时,名高百世。如曹雪芹之《红楼梦》、李笠翁之《十二楼》、眠鹤道人之《花月痕》、燕北闲人之《儿女英雄传》,以及《野叟曝言》、《品花宝鉴》诸如此类,均大受社会之欢迎。然此等说部,尽属章回,余尝于田冈岭云之《天鼓杂志》中一一介绍之,兹不复赘,故此篇仅评判传奇一部分而已。诸君读此,庶略窥淸国文学界之梗槪欤?

  淸代传奇中之白眉,惟《桃花扇》传奇当之无愧。《桃花扇》传奇者,本明季之轶事,实名士侯雪苑与名妓李香君二人之信史也。书中兼叙及明社覆亡之顚末,对之触无量之感情焉。铜驼荆,金粉冰霜,笔起先声,曲终余韵,全部四十四出之伟构也。其时期,则自崇祯十六年弘光卽位,迄于宗社墟亡,前后两年间,变态万端,奇闻百出,得以尽其点染之妙,洵足称为逸品。元代以来,若《西厢记》、《琵琶记》,曁其它之名著虽亦不少,然自明汤临川《玉茗堂四梦》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