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,决不得以今之戏剧,谓正与古书之所谓乐相当,然今之演剧,要由古之所谓乐之一系统而出,则虽谓今无乐,演剧卽可谓为一种社会之乐,亦不得议其言为过当,夫乐,古人盖甚重之。孔子之门,乐与礼并称,而吿为邦,则曰:「乐则《韶》舞。」在齐闻《韶》,三月忘味。其余论乐之言尤多,盖孔子与墨子异,墨子持非乐主义,而孔子持礼乐全能主义,故推尊乐若是其至也。而古之乐官,若太师挚、师旷等,亦皆属当世人材之选,昭昭然着声望于一时,而其人咸有关系于国家兴亡之故。夫果以今之演剧当古时乐之一种,则古之乐官,以今语言之,卽戏子也。呜呼!我中国万事皆今不如古,古之乐变而为今之戏,古之乐官变而为今之戏子,其间数千年间,升降消长,退化之感,曷禁其枨触于懐抱也!抑我古乐之盛,事属旣往,姑不必言。方今各国之剧界,皆日益进步,务造其极而尽其神。而我国之剧,乃独后人而为他国之所笑,事稍小,亦可耻也。且夫我国之剧界中,其最大之缺憾,诚如訾者所谓无悲剧。曾见有一剧焉,能委曲百折,慷悱恻,写贞臣孝子仁人志士,困顿流离,泣风雨动鬼神之精诚者乎?无有也。而惟是桑间濮上之剧为一时王,是所以不能启发人广远之理想,奥深之性灵,而反以舞洋洋,笙锵锵,荡人魂魄而助其淫思也。其功过之影响于社会间者,岂其微哉!昔在佛敎,马鸣大士,行华氏国,作赖叱和罗之乐,使闻者皆生厌世之想,城中五百王子,同时出家。是虽欲人悟观空无我之理,为弘通佛敎之方便法,然其乐固当属悲剧之列也。今欧洲各国,最重沙翁之曲,至称之为惟神能造人心,惟沙翁能道人心。而沙翁著名之曲,皆悲剧也。要之,剧界佳作,皆为悲剧,无喜剧者。夫剧界多悲剧,故能为社会造福,社会所以有庆剧也;剧界多喜剧,故能为社会种孽,社会所以有惨剧也。其效之差殊如是矣。嗟呼!使演剧而果无益于人心,则某窃欲从墨子非乐之议。不然,而欲保存剧界,必以有益人心为主,而欲有益人心,必以有悲剧为主。国剧刷新,非今日剧界所当从事哉!(曩时识汪笑侬于上海,其所编《党人碑》固切合时势一悲剧也。余曾撰联语以赠之顾其所编情节,多可议者。望其能知此而改良耳。)

  原载《新民丛报》第三年第十七期

  ○论戏曲

  光绪三十一年(1905)
  三爱
  戏曲者,普天下人类所最乐睹、最乐闻者也,易入人之脑蒂,易触人之感情。故不入戏园则已耳,苟其入之,则人之思想权未有不握于演戏曲者之手矣。使人观之,不能自主,忽而乐,忽而哀,忽而喜,忽而悲,忽而手舞足蹈,忽而涕泗滂沱,虽些少之时间,而其思想之千变万化,有不可思议者也。故观《长板坡》、《恶虎村》,卽生英雄之气槪;观《烧骨计》、《红梅阁》,卽动哀怨之心肠;观《文昭关》、《武十回》,卽起报仇之观念;观《卖胭脂》、《荡湖船》,卽长淫欲之邪思;其它神仙鬼怪,富贵荣华之剧,皆足以移人之性情。由是观之,戏园者,实普天下人之大学堂也;优伶者,实普天下人之大教师也。

  虽然,若以迂腐之儒士观之,则必曰:世界上有用之学多矣,何必独取俚俗淫靡游荡无益之戏曲耶?况娼优吏卒,朝廷功令,不许其过考为官,卽常人亦莫不以无用待之,今尔赞优伶,诚谬论矣。虽然,此乃知二五而不知一十之言也。人类之贵贱,系品行善恶之别,而不在于执业之高低。我中国以演戏为贱业,不许与常人平等,泰西各国则反是,以优伶与文人学士同等,盖以为演戏事,与一国之风俗敎化极有关系,决非可以等闲而轻视优伶也。卽考我国戏曲之起点,亦非贱业。古代圣贤均习音律,如《云门》、《咸池》、《韶濩》、《大武》等之各种音乐,上自郊庙,下至里巷,皆奉为圭臬。及周朝遂为雅颂,刘汉以后,变为乐府,唐宋变为词曲,元又变为昆曲。迄至近二百年来,始变为戏曲。故戏曲原与古乐相通者也。戏曲之类,分梆子、二簧、西皮三种曲调,南北通行,已非一日,若声色俱佳,则更易感人矣。孔子曰:「移风易俗,莫善乎乐。」孟子曰:「今之乐,犹古之乐也。」戏曲,卽今乐也。若必云戏曲不善,而墨守尊重古乐,是犹使今人不用楷书,而代以篆体,能乎不能,不待智者而后知也。抑音乐者,亦由时而更易,今古不同,以今之人,闻古之乐,固知其莫谙,卽知今之昆曲者亦寥寥也。昔时魏文侯耳古乐之声卽欲卧,而楚庄王睹优孟之状卽动心,何也?盖亦由开古乐中之风俗言语,均与当时差异,闻之不知不识而使人生厌也。故今奏以古乐,言语曲调与今异,亦必使人生厌心,而现之西皮、二簧均用官话,人皆能知之,故遂易感人矣。若云俚俗,此卽使俚俗人知之也。若云游荡无益,则戏曲无非演古劝今之虚设事。不但此也,且有三长所焉。吾侪平日不能见,而于演戏始能见之,一卽古代之衣冠,一卽绿林之豪客,(如《花蝴蝶》、《一枝桃》、《闹嘉兴》等类。)一卽儿女之英雄,(如《穆桂英》、《樊梨花》、《韩夫人》等类。)欲知三者之情态,则始知戏曲之有益,知戏曲之有益,则始知迂儒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