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易俗之手段莫捷于是耶?今也其效不虚。所谓小说文学者,亦旣蔚为大观,自余凡百述作之业,殆为所侵蚀以尽。试一浏览书肆,其出版物,除敎科书外,什九皆小说也。手报纸而读之,除芜杂猥屑之记事外,皆小说及游戏文也。举国士大夫不悦学之结果,《三传》束阁,《论语》当薪,欧美新学,仅浅尝为口耳之具,其偶有执卷,舍小说外殆无良伴。故今日小说之势力,视十年前增加倍蓰什百,此事实之无能为讳者也。然则今后社会之命脉,操于小说家之手者泰半,抑章章明甚也。而还观今之所谓小说文学者何如?呜呼!吾安忍言!吾安忍言!其什九则诲盗与诲淫而已,或则尖酸轻薄毫无取义之游戏文也,于以煽诱举国靑年子弟,使其桀黠者濡染于险诐钩距作奸犯科,而摹拟某种侦探小说中之一节目。其柔靡者浸淫于目成魂与踰墙钻穴,而自比于某种艳情小说之主人者。于是其思想习于污贱龌龊,其行谊习于邪曲放荡,其言论习于诡随尖刻。近十年来,社会风习,一落千丈,何一非所谓新小说者阶之厉?循此横流,更阅数年,中国殆不陆沉焉不止也。呜呼!世之自命小说家者乎?吾无以语公等,惟公等须知因果报应,为万古不磨之眞理,吾侪操笔弄舌者,造福殊艰,造孽乃至易。公等若犹是好作为妖言以迎合社会,接坑陷全国靑年子弟使堕无间地狱,而间接戕贼吾国惟使万劫不复,则天地无私,其必将有以报公等,不报诸其身,必报诸其子孙;不报诸今世,必报诸来世。呜呼!吾多言何益?吾惟愿公等各还诉诸其天良而已。若有闻吾言而惕然戒惧者,则吾将更有所言也。

  原载《中华小说界》二卷(1915)一期,据《饮冰室合集》录

  ○小说原理

  光绪二十九年(1903)
  别士
  人之处事,有有所为而为之事,有无所为而为之事。有所为而为之事,非其所乐为也,特非此不足以致其乐为者,不得不勉强而为之;无所为而为之事,则本之于天性,不待吿敎而为者也。故有明知某事之当为而因循不果,明知某事之不可为而陷溺不返者多矣。读书为万事中之一,亦有有所为而读者,有无所为而读者。有所为而读者,如宗敎、道德、科学诸书,是其书读之不足以自娱,其所以读之者,为其于生平之品行、智慧、名誉、利养大有关系,有志之士乃不得不为此嚼蜡集蓼之事。*1无所为而读者,如一切章回、散段、院本、传奇、诸小说,是其书往往为长吏之所毁禁?父兄之所呵责,道学先生之所指斥,读之绝无可图,而适可以得谤,而千方百计以觅得之,山程水驿,茶余饭罢,亦几几非此不足以自遣。?假而毁禁呵责斥人之长吏父兄道学先生,亦无不对人则斥之,独处则玩之。是眞于饮食男女声色狗马之外,一可嗜好之物也。然而此习无人不然,其理由则无人能解,今为条析其理,未能尽也。以为解人嗜小说之故之发轫云尔。

  人生旣具灵明,其心中常有意念,展转相生,如昼如话,自寤彻寐,未会暂止,内材如此,而又常乐有外境焉以雠对之,其雠对之法,粗者为游,精者为谈,较游与谈更精者为读。

  今将陈于纸上之物,为人所乐玩者,第其可乐之甲乙。
  看昼最乐。
  看小说其次。
  读史又次。
  读科学书更次。

  读古奥之经文最苦,此除别具特性,苦乐异人者外,常情莫不皆然。试观其所以不同之故,卽可知人心之公理。盖人心之所乐者有二:

  甲曰:不费心思。
  乙曰:时刻变换。

  人所乐者,肉身之实事,而非乐此缥渺之空谈也。惟有时不得实事,使听其空谈而如见实事焉,人亦乐于就之。惟人生所历之境,至实亦至琐。如举一书房言之,有种种玩好,种种书籍,种种文具,以及几案毯罽等等,其琐甚矣。若一厨房,则琐更甚。故举似者,必与之相副,而后能使闻者如在目前。如在目前之事,以画为最,去亲历一等耳,其次莫如小说。且世间有不能画之事,而无不能言之事,故小说虽稍晦于画,而其广过之。史亦与小说同体,所以觉其不若小说可爱者,因实有之事常平淡,诳设之事常秾艳,人心去平淡而卽秾艳,亦其公理,此史之处于不能不负者也。且史文简素,万难详尽,必读者设身处地,以意历之,始得其状,尤费心思。如《水浒》武大郞一传,叙西门庆、潘金莲等事,初非有奇事新理,不过就寻常日用琐屑叙来,与人人胸中之情理相印合,故自来言文章者推为绝作。若以武大入《唐书》、《宋史》列传中叙之,只有「妻潘通于西门庆,同谋杀大」二句耳,观者之孰乐孰不乐可知也。科学书与经典更无此事,所以为下。总而言之,除画为不思而得外,小说者,以详尽之笔,写已知之理者也。*2故最逸。史者,以简略之笔,写已知之理者也,故次之。科学书者,以详尽之笔,写未知之理者也,故难焉。经文者,以简略之笔,写未知之理者也,故最难。而读书之劳逸厘然矣。*3

  人使终日常为一事,则无论如何可乐之事,亦生厌苦,故必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