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之计,当速收兵,静听苏、杭大郡行止;苏、杭若行,何有江阴一邑!不然,纵百万临城,江阴死守之志已决,断不苟且求生也。谨与诸公约,总以苏、杭为率。从否唯命,余无所言』(或传诸生王华作)。
八月初六日,大清将服重甲逼身,系双刀、双斧及箭手执枪登城;毁雉堞,势甚勇猛。守者以棺木捍御,用鎗刺之,俱折不能伤。或曰:『止有面可刺耳』。遂群刺其面,旁一人用钩鎗挑其甲,乃仆棺中;又一人斩之,首重十八斤。持以示城下兵,皆跪求首级;将尸掷下,取去缝合,挂孝三日,设醮城下招魂。有六人服红箭衣跪拜,城上砲发,悉被伤害。刘良佐百计劝降,城中遣四人出议;良佐厚待之,约曰:『竖了「顺民」旗,薙头数十周行城上,即退兵矣』。一人先还报。三人后去,各送十金;及还白应元竟匿馈银事。次日,四城立「顺民」旗;忽城下呼曰:『昨先回一相公,尚未有银,特送至此』。城中闻之,疑三人为间,即杀之。且内有不愿降者,于是拔「顺民」旗,复竖「大明」旗,守之如故。攻城日急,内外杀伤相当;然江民昼夜拒战,亦甚疲矣。平日攻城,城坏,夜半修讫;城外惊以为神。是时城中益急,人人有必死之志。中秋,家家畅饮,如生祭然。
十九日,贝勒统兵至,巡城下者三;复登君山望之,谓左右曰:『此城舟形也,南首北尾;若攻南北,必不破。惟攻其中,则破矣』。收沿城民家锅铁,铸弹子重二十斤纳大砲中,用长竹笼盛砲。二十日,鼓吹前导,砲手披红;限三日内破城。在南门侧发砲,石泥俱碎;城崩,遂不可修。众困惫已甚,计无所出,待死而已。陈明遇不由阶级,从泥堆走上城;燃火发砲,击死大兵亦众。东、西、南三门坚守,而北门一堡人独少;贝勒舁大砲君山下,八月二十日二更后以大砲连击,城堕。复雨,遂左右两路发砲不止,多置铁石。惟中路一砲止有狼烟,不纳铁石,干响而不伤人;烟漫障天,咫尺不辨。守者谓砲声霹雳,兵难遽入;不知竟由中路黑烟内突入,跃马城上大射,守者溃散,城遂陷。须臾,大兵俱集;恐有伏,立视半日。至午后,城中大沸,遂下。有少年五百人相谓曰:『总是一死』!搏战于安利桥,杀伤甚众,力尽而败;河长三十余丈,积尸与桥齐。杀至夜,始收兵;尸骸满道,家无虚井。凡三日止。
十二、三岁童子不杀。有一四眼井,死者如市。一人趋下,后有壮者提起谓之曰:『让我先下』。壮者死而提起者反生,亦数也。观音寺后华严庵(即毛公祠),有三人避于韦驮头上天花板内;兵以鎗刺之而去,得免。有一人趋佛殿隐处,已有一人在内;已而复一人至,三人同匿。至第三日,饿不可忍,一人有生米一掬,出而均分。时大雨,伸手受檐水和米而饮,得不死。有兄弟二人持枪隐衖中曲处,对立;兵不知直入,兄刺仆之,弟拽去。后兵继至,复如前法,凡杀十六人。适一兵继进,望见前兵被杀,走出;引十余人并进。遂走屋上,被执杀之。
阎应元在南门顾振东家,自刎。有黄尔锡与之善,见其佩刀一,右手刺心,仰死庭中。黄欲殓之,适兵至,弃而走;后稍定,觅其尸,失所在矣。邑人义之,为立庙祠焉。大清兵入,肃然起敬。
戚勋字石屏,青暘乡人。閤门自焚;题壁曰:『大明中书舍人戚勋閤门殉节处』。大清兵趋进,见纱帻红袍仰卧于地,盖灰影也。觉阴风凛烈,惧而返走。
程璧见势急,假乞师出城,故免。
有一家母子二人,城破,其子避于观音寺大钟内;上以绳悬系,下踏一横板。及夜走归,与母寝;未明,直趋入钟内。如此两日夜矣;至第三夜归,对母大哭:『吾今日死矣』!母问故?子曰:『前两夜,神至寺内点死者姓名,不及我;昨夕已呼我名在内矣,故知必死』。是夜,同母宿于家酣寝;及觉,已天明矣。踉跄欲趋寺,适遇大清兵,果被杀。
有一书吏,与孔县丞善。孔陞湖州为知县,携吏为主文。在署中,梦神谓之曰:『汝是六万七千数内人,何不速归』!既觉,不解所谓。请归,孔留之;复梦亡祖语,亦然。会孔物故,星驰归。时江阴适起兵,将闭城矣,意欲出城;其父骂曰:『不孝子,去我而之外耶』?复欲送母出城,亦不听。吏以父母家口在城,不得已而止。后閤门遇难,果符前梦。
「江阴野史」云:『有明之季,士林无羞恶之心:居高官、享重名,以蒙面乞怜为得意;而封疆大帅,无不反戈内向。独陈、阎二典史,乃于一城见义;向使守京口如是,则江南不至拱手献人矣。时为之语曰:「八十日戴发效忠,表太祖十七朝人物;六万人同心死义,存大明三百里江山」』。
次年正月朔,閤城百姓无一人不披麻者,惨甚!及十一月十一日,江阴复纠众,不克而走。抚臣土国宝欲屠之,赖刘知县不从,指名擒获;一邑遂安。
当攻城急时,乡民为奴仆者勾结数百千人,问本主索文书;稍迟则杀之,焚其室庐。凡祝塘、琉璜、暘祁等处,莫不皆然;人人畏惧。暘祁徐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