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,有曼仙者,本楚府乐户被掠,其侪琼枝不辱而死,曼仙刻意奉迎,黄虎嬖之,携入蜀;屡欲图贼,不得间。
及黄虎自平阳败还,竟忽忽不乐,曼仙乃奉毒酒,清歌以侑,黄虎手挽其颈曰:“汝先饮此。”曼仙不能却,立饮而毙。贼觉其情,念成都百姓必多因败图之者,夜寝必数迁其处;又选亲信左右千人,号讠事小儿,身易服杂其间,夜出周行街巷,听人私语,犯忌讳者,以白垩识门,黎明而收者至。偶闻俚语云:“张家长,李家短。”喜曰:“此吾家独霸之谶也。”未几,卒尽屠之。而益发兵四出,穷搜荒僻,逢人辄杀,如是者复半载。
一日,贼独坐食馒首,忽千万手自空来夺;又闻乐奏虚室,就视皆无头女子;未及黄昏,城中鬼语啁啁,贼众或孤身夜出,鬼辄击之。贼恶其不祥,出居东园。
东园者,蜀外府外囿,有梨花数十本,皆二三百年物,每岁三月,都人士群游其间。贼至即伐木辟驰道,练兵其处,至是而徙居焉。贼众之樵采者,反入城拆民房为薪。八月,贼毁成都,焚蜀府宫殿,及未尽民房;火不能毁者,聚薪发炮,必裂碎之而后已。成都有大小城,相传张仪所筑,刘先生复修之;以巨石,贯以铁ㄌ,雄壮甲天下,宫室之盛,拟于京师,一旦变成瓦砾。于是成都四面方千余里,百物皆尽,空如沙漠。黄虎尝过梓潼七曲山,自谓文昌子孙,宜王蜀,追尊文昌为始祖高皇帝,制诗刻石。又自言尝见天神语之曰:“天以百物与人,人无一物与天。”因续一句云:“鬼神明明,自去思忖。”令刻于石,名圣谕碑。
有道人谀之曰:“陛下即天神,终当遗弃一切,仍归上界。”黄虎大悦,乃尽杀其妻妾,一子尚幼,亦扑杀之。而谓孙可望曰:“我亦一英雄,不可留幼子为人所擒,汝终为世子矣。明朝三百年正统,天意未必遽绝;吾死,尔急归明,毋为不义。”遂分其兵为四:属可望,及李、刘、艾三养子,弃成都北出。
九月,贼屠顺庆,进屯西充,大治舟楫,将悉杀川兵而入楚。诸将中惟刘进忠收川兵最众,惧而来降。肃王自保宁进兵,使大将雅布兰与进忠轻骑觇贼,直造营门,仅隔一河。黄虎初不为备,闻兵至,犹以为他寇,身衣蟒半臂,腰插三矢,引牙将临河视之。进忠望见指曰:“此八大王也。”贼方抽矢,雅布兰直前射之,洞胸坠马,王师大呼曰:“献贼死矣。”急渡河追杀,贼众以锦褥裹尸,埋于僻处而遁。王师求得,发而斩之,枭其首于成都。厥后埋尸之处生异草,触之者辄生大疽,或致死;又有黑虎白昼噬人,人不敢过其地。
贼溃兵过重庆,袭杀曾英,旋弃去,王应熊入据之。其明年,王师至,应熊走死。未几,明宗室朱容藩来寇,王师退屯保宁成都者,亦驱残民千余北去,至绵州,复尽杀之,成都之人竟无遗种。已而朝议以四川荒索,馈饷难继,并撤保宁顺庆之兵。明桂王乃使杨乔然为巡抚,大学士吕大器为总督,统驭诸将,代王应熊。时兵荒累年,百姓存者百无一二;或久窜山谷,变为野人,举体生毛,能手格猛兽,擘獐鹿啖之;悬崖绝壁,腾上若鸟隼。所在蒿莱满目,狼虎成群。有张懋赏者,主仆八人,至荣昌莅任,入城四顾无人,日未暮,群虎突出,八人之中,攫食其五焉!
◎川中诸将王师既撤,明川中诸将各分地自守:雅川曹勋,嘉定杨展,遵义王祥,重庆袁韬,涪江、云阳则曾英养子李占春及于大海,其余赵荣贵、朱化龙、侯天锡、马应试分屯龙安、茂州、永宁、芦卫等处,巫山、万县则谭谊兄弟据焉。而朱容藩既挫王师,还屯夔州,兵最强;吕大器徒拥空名,不能制也。已而容藩谋据蜀自王,先改忠州为大定府,顺治五年夏,遂自称吴王,铸侯将军等印,遍给在川文武,罕有应者;独于大海往,伪封靖南侯。降贼旧官张京责其贡献,大海唯唯。
比入谒,高唱进宝,伪鸿胪问曰:“何宝?”大海徐答曰:“奇货骆驼。”盖容藩面瘦曲背,故以相谑也。杨乔然与吕大器乘众心不服,檄诸将共诛灭之。未几,大器病亡,即以杨乔然为总督。
杨展在嘉定,据有川西南州县,又能识宝藏气,所至得窖金,荒乱中用以赈济,故袁韬及李乾德、武大定皆归之。后与王祥构祸相攻,马侯二师皆助祥;展使其子破芦卫,杀马应试,进攻天锡于永宁,王祥来救,展兵大败,由是威名日损。又性骄矜,众渐不悦,韬等遂袭杀展而分其地。王祥者,王应熊部将,颇矜名节,岁必通使广西贡献。其妻尚祖警敏有权略,选健妇数千,皆男扮,别为一队。七年,祥为孙可望所破,自刎死。尚祖更衣盛妆,南向叩头,又拜其夫死处;既投缳,犹以手招左右曰:“扣宽不得绝,可紧之。”如其言而尽。
可望既克遵义,进攻嘉定,李乾德死之;袁韬、武大定皆迎降;曹勋亦弃雅州,与化龙、天锡俱西走,不知所终。李于二师久屯涪云,可望屡使招之,两人怒曰:“彼杀我父,幽我君,而我从之,不忠不孝,与禽兽何异?”立斩其使。
及贼兵至,占春力战七日不能支,与大海率流民走楚,中路食尽,流民咸怨,占春不胜愤激,中夜呼酒,对妻子痛饮为别,单骑遁入华山为道士。大海以其众归朝廷。九年,王师破保宁,斩赵荣贵。十五年,复重庆,乔然伏毒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