哭之恸,护卫人亦有不忍者,亦有诟詈者,催促起行。又经两三日,始达五国城,大约与西州相类。有云此处乃是契丹囚阻羌西部黑人吐番奚国酋长处。城中有民五七十家,皆荒残不成伦理,入官府中,有大庭,无廊庑,皆倒损坍坏。护卫者引至庭下,庭上坐一紫衣番人,阿计替曰:“有文字在此。”出示之,老番唯唯,使人引帝入左庑下小扉,进一小室,惟有小台,可坐二人而已。四壁皆土墙,庭前作木栅护卫之,缄封而去。日晏,得食一盂,二人分而食之。五国城中居七八月,大约一日一食,此一年中酒食一次。七月七日,祭神得酒食一次。阿计替与查二理共幸一妇,阿计替遂手杀其弟。至十月,天气寒冷,乃掘坑以居。二帝因病疫不安,护卫者亦死半矣。
天辅十六年正月元宵,此处亦有少灯,皆以磁碗贮羊脂,以草为炷而烧之。有僧五七人作佛事,皆胡僧也,赞祝官家福禄万寿。帝问阿计替曰:“此间离京城几千里?”曰:“三千八百余里。此处西去黄龙府二千一百里,此城乃汉将李陵战败之地也。”日晚,老番以乳酪一瓯使人持至。时苦雨,舍宇崩坏,墙壁圯裂,有蝎数十走出,螫太上之臂,病痛移时,其余蝎少帝以土块击之。
或日,庭中列香案,庭上紫衣褐衣三番人饮馔,云是日乃金国皇帝生日。饮五七盏,皆有食。次使人持余食自隙中遗帝,曰:“帝赐酒食,吃之。”二帝食之,不复辨其名,食之皆呕秽至尽,问于阿计替,乃蜜渍羊肠合马肠共成之,非囚者所能食,亦此中珍味也。
或日,上皇因哭郑后,一目失明,不能睹物,终日合目坐室中呻吟,求死不得,时年五十一岁。因语帝曰:“我祖宗二百年基业,今一旦罹外国之腥膻,祸起奸臣之手,一家三千余口,唯见汝一人在此,余外骨肉流落,闻皆为人奴婢,虽韦妃为盖天大王所得,云州一别,不知今复何在。”上不时涕泣,太上亦哭之甚,月余,一目枯矣。
或日,中庭设祭仪,问之,云祭天王,盖彼中所重者。是夜,列灯烛,至中夜而止。少帝于牖中望神祝曰:“愿速死,南则中兴,北则愿还内地。”是夜,梦神自空降,揖帝于前庭,谓曰:“吾实北方神天王是也,上帝命吾统摄南北生灵,更十年,天下太平矣。南北中兴,与昔相类。”言讫,升天而去。帝寤,白太上,太上曰:“吾之梦亦如是,何祥也?”
或日,有中贵坐庭上,与老番对坐,引二帝至庭下,语曰:“北国官家欲立赵氏为后,称为荆王女,吴王孙女。官家未知宗派,实遣吾来问汝,可具图以上。”帝曰:“吾亦不知,族谱不存,难可考也。大金破京师日,宗正文字皆为北朝取去,想尚在,何不检阅,兼问皇后细的合对,便见是何族属。”泣下久之,中贵人曰:“臣亦陛下东京小中贵,来时系娘娘私遣,路逢盖天大王韦夫人曰:‘为吾起居二帝及太后。’余无所语。”帝曰:“太后已死矣。”贵人曰:“今月十一日,想已册立矣。尝记皇后说,在京日呼太上为伯公,今上为伯兄。皇后有二子,长曰殊哥,小曰青哥,早晚必有太子也。”言讫,上马而去。
或日,有中贵坐庭中,使人引帝至庭下,言皇帝与皇后指挥,许令将郑后朱后同葬于五国城,官给棺木。俄有担荷二竹席囊二丧,骨殖零落,复令人取二棺木,亟殓之,并许令天水公随葬于浅小之下,仍有旨,进封二后为夫人。以皇后恩泽,时放二帝囚禁,令城中自便往来,但不许出城。自此二帝或时出外,坐于市中民家,且话南朝事。民不敢答,但供需少饮食而已。二帝以五国城去燕京三千八百余里,燕京去京师三千九百里,相去绝不闻音耗。其地亦时有客旅往来,见二帝衣服破敝,亦有少遗赠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