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直方《诗话》记陈公辅《题湖阴先生壁》云:“身似旧时王谢燕,一年一度到君家。”荆公见而笑曰:“戏君为寻常百姓耳。”古诗云:“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。”然以予观之,山谷有诗《答直方送并蒂牡丹》云:“不如王谢堂前燕,曾见新妆并倚栏。”若以荆公之言为然,则直方未免为山谷之戏,政苦不自觉尔。
○崔李诗语同意异
崔信明有“枫落吴江冷”之句,李太白亦有“枫落吴江雪,纷纷入酒杯。”语同而意异。
○杜子美鲍照李颀白鸥波浪句
东坡以杜诗“白鸥波浩荡”,波乃没字,谓出没于浩荡间耳。然予观鲍照诗有“翻浪扬白鸥”,唐李颀诗有“沧浪双白鸥”。二公言白鸥而继以波浪,此又何耶?
○支遁臂鹰走马
《世说》载支遁道林常养马数匹,或言道人畜马不韵。支云:“贫道重其神骏。”《高僧传》载支遁常养一鹰,人问之何以?答曰:“赏其神骏。”然世但称其赏马,不称其赏鹰。惟东坡有《谢云师无着遗支遁鹰马图》诗,所谓:“莫学王郎与支遁,臂鹰走马怜神骏。还君画图君自收,不如木人骑土牛。”
○荆公山谷诗意同事同
荆公《咏淮阴侯》:“将军北面师降虏,此事人间久寂寥。”山谷亦云:“功成千金募降虏,东面置座师广武。谁云晚计太疏略,此事已足垂千古。”二诗意同。荆公《送望之出守临江》云:“黄雀有头颅,长行万里余。”山谷《黄雀》诗:“牛大垂天且割烹,细微黄雀莫贪生。头颅虽复行万里,犹和盐梅傅说羹。’二诗使袁谭事亦同。
○陈无己王荆公孙莘老论韩文嗜好不同
陈无己《记秦少游》云:“元和圣德诗,于韩文为下,与《淮西碑》如出两手,盖其少作也。”然荆公于《淮西碑》不以为是,其《和董伯懿咏晋公淮西碑佐题名》诗云:“退之道此尤俊伟,当镂玉版东燔柴。欲编诗书播后嗣,笔墨虽巧终类俳。”而孙莘老又谓《淮西碑》“序如书,铭如诗。”何耶?信知前辈嗜好不同如此。
○荆公不以退之为是
荆公不以退之为是,故其诗云:“力去陈言夸末俗,可怜无补费精神。”《送吕使君潮州》诗云:“不必移鳄鱼,诡怪以疑民。有若大颠者,高材能动人。亦勿与为礼,听之汩彝伦。”故其《答文忠公》诗云:“他日倘能窥孟子,终身何敢望韩公。”
○文贵自然
文之所以贵对偶者,为出于自然,非假于牵强也。潘子真《诗话》记王禹玉元丰间以钱二万、酒十壶饷吕梦得。梦得作启谢之,有所谓“白水真人,青州从事”,禹玉叹赏之为切题。后毛达可有《谢人惠酒启》云:“食穷三岁,曾无白水之真人;出饯百壶,安得青州之从事。”此用梦得语,尤为无功。非特出于剽窃,又且白水真人为虚设也。至若东坡得章质夫书,遗酒六瓶,书至而酒亡。因作诗寄之云:“岂意青州六从事,化为乌有一先生。”二句浑然一意,无斧凿痕,更觉其工。
○蓄家妓示客而致祸
蓄家妓以为欢,主人之本意也,然古今反以取祸者有之。晋石崇有妓绿珠,孙秀使人求之不得,遂劝赵王伦诛崇。五代安重诲尝过任圜,圜为出妓,善歌而有色。重诲欲之,而圜不与。由是二人相恶,重诲诬以反而杀之。二人皆以家妓示客而致祸。唐人李清《咏石季伦》诗云:“金谷繁华石季伦,只能谋富不谋身。当时纵与绿珠去,犹有无穷歌舞人。”若李清之言,则宜若季伦、任圜之失。及观《外史祷杌》记潘沆事,则又不然。沆事伪蜀王建为内枢密使,有美妾曰解愁,善为新声,及工小诗。建至沆第,见而欲取之,而沆不肯。弟谓沆曰:“绿珠之祸,可不戒哉?”沆曰:“人生贵于适意,岂能爱死而自不足于心耶?”人皆服其守。以予观之,沆之不死,盖幸耳,何足以有守服之哉。
○江西宗派
蕲州人夏均父,名倪,能诗,与吕居仁相善。既没六年,当绍兴癸丑二月一日,其子见居仁岭南,出均父所为诗,属居仁序之。序言其本末尤详。已而居仁自岭外寄居临川,乃绍兴癸丑之夏。因取近世以诗知名者二十五人,谓皆本于山谷,图为江西宗派,均父其一也。然则居仁作《宗派图》时,均父没已六年矣。予近览赣州所刊《百家诗选》,其序均父诗,因及宗派之次第。且云:“夏均父自言,以在下列为耻。”殊不知均父没已六年,不及见图。斯言之妄,盖可知矣。
○东坡以魏郑公学纵横之术
东坡作《谏论》,以魏郑公以苏张之辩,而为谏诤之术。且云:“郑公其初实学纵横之术,其所以与苏张异者,心正也。”世或以东坡之论为不然。予读郑公《出关》诗云:“中原还逐鹿,投笔事戎轩。纵横计不就,慷慨志犹存。杖策谒天子,驱马出关门。请缨羁南越,凭轼下东蕃。郁郁陟高岫,出没望平原。古木鸣寒鸟,空山啼夜猿。既伤千里目,还惊九折魂。岂不惮艰险;深怀国士恩。季布无二诺,侯赢重一言。人生感意气,功名谁复论。”东坡实不见此诗,盖识见之明,有以探其然耳。乃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