亦有在讲授之外者。盖攻渎有节概,犹是永嘉学派遗风也,既不肯屈己附人,而尤疾视权势,其在讲堂有刘四骂座之癖,时时薄胡适之,卒为适之所排而去。攻渎颇自负,以不得志,遂纵于酒,而为酒伤。其为适之所挤而去也,余虑其或自伤,特访其夫人而戒其谨护持,且称师而规之,甚苦,然竟不能改。今闻仍以酒伤殁世,欲为诗挽之,才成二章云:

  回首春风四十年,讲筵谁得似彭宣。

  可怜一世文章伯,中酒伤贫入九泉。

  长堤柳色几番青,消息沉沉倚驿亭。

  历数逢辰应有验,秋风吹落少微星。

  ◎唐太宗书

  熟玩唐太宗书《温泉铭》,至于欲忘一切。太宗此书,随意结构,拙媚相生,其落笔凡如飞隼,而纡回转折处,又未尝不致意,似无笔法可寻,而实显然有其途径,如“玉液”之“液”,“锐思”之“锐”,“汉帝”之“汉”,“长龄”之“长”,“朕以”之“朕”,“积虑”之“虑”,“风疾”之“疾”,“砌环”之“砌”,“屡易”之“屡”,凡此诸字,仔细体验,自无不了。而“疏檐”之“檐”,尤可玩索,即此一字足征其纯为中锋。抑观此书明是悬肘所作,故有行乎其所不得不行,止乎其所不得不止之妙,学书者必观之。太宗收二王书几尽,又遗诏以殉,殆欲使人不见高曾而自为始祖乎。

  ◎孙仲现学行

  余昔从陈介石师知吾杭孙仲险杀Ν蠖未之见也,今于陈伏丈案头见其日记数册,略读数页,更见其思想所趋,大概与介师及宋平子皆倾向于社会主义者,故三君子之交亦密。记中有斥章太炎著作流传为造孽不浅者,盖以太炎专事峻深种族观念也。然丈记中又有一处,则虽斥太炎而谓此时若以此致流血赤族,吾亦不悔。可见丈虽主张泯灭种族观念,而于清之杀戮革命者亦不之恕。于记中又见丈于新学说之书,殆无不窥,前辈好学,如丈与夏穗卿丈皆不可及。唯丈颇好神仙家言,记中屡及长春真人《西游记》中说而称道之,且谓女娲补天亦是此事,则又通学之弊。丈此日记涉时事学术者为多,可与越缦颉颃,叔通师丈颇有为之理董之志。余谓最好照原稿付印,不知世有此好事者否。丈为清故侍郎孙子授太世丈之次子,兄即幕韩丈宝琦。慕丈以官为业,连姻清室,而丈独守儒素,虽历仁宦,无贵介风也。

  ◎樊樊山辞祝寿

  三十年三月十日某报载樊樊山增祥八十辞寿启,言其父在日,每值揆辰,例不见客,垂为家戒。其父母六十生日,祝者不过数人,堂下并无声乐,盖樊山先德亦以生日为母难之日,故垂戒不得祝寿,异乎流俗矣。然父母年过六十,子女自当具庆,义有不同,唯当承父母之志,若父母不乐举觞,亦当从命。余天之戮民,孤露余生,有生之日,不得为庆祝之举,早已戒余诸子矣。

  ◎<门龠>三劫包

  市物于霞飞路,遽有十余岁小子,自余后劫余所持物而逸。余追之,则弃物而逃,物凡三包,先弃其一,再追,又弃其一,复追,则将纸包中断而弃其半,盖所谓<门龠>三劫食也(<门龠>三或谓当作毕三,实有其人。余疑乃扁虱之传误。扁虱即臭虫也)。闻其行劫也,必三人为群,互相策应,其劫物而被追,次第弃物者其术也。如是则必有入口者矣,故余拾物而其人亡矣。归途至亚尔培路口,亦见一人追一小子,捉而殴之,余不觉失声呼打,然即悔之,自咎曰:余亦欲以此加诸人耶?彼皆余之子弟,谁使至于是,余不能使无至是,又不能尽余持而与之,且追而获其所劫则已矣,且此所被殴者,又明非彼劫余物者耶。以此知余近日修持之惰。

  ◎作书五养

  凡书不独须养神养力,亦须养笔养墨养砚,盖意不靖则神不聚,书时自无照顾,所谓意在笔先者,即无从说起矣。力不养,则作数字后,便觉腰背不济;力不足,即神不旺。砚与墨皆可别储以待,唯笔不然,虽可别储,而方及酣畅之际,遽苦胶滞不敏,若易以他笔,又如方得谈友而忽来生客,必叙寒暄,神意全非。然墨亦有难言者,虽甲墨久磨易化,可易以乙,然必磨而待用,待久即宿,故墨磨就即用,则采色均润而入笔不滞。

  ◎余之信仰

  访夏丐尊,余以丐尊桌上有佛经,壁上悬数珠,询丐尊:“亦从事于此耶?”丐尊曰:“否。”继而曰:“人无信仰亦不好。”余曰:“何故?”丐尊曰:“无可归宿。”余曰:“我自有我,何患无归宿?”然丐尊似不能谕此,故曰:“总是有个信仰的好。”盖丐尊之意,亦倾向于宗教的信仰耳。朋辈中如许缄甫、钱均夫皆数珠一串,以此求了,何从得了;若不能了,何用于此。人生坠地,即入社会,唯有两利,以了此生,至于得福得祸,各随因缘。权在于己者,即看明环境,权量轻重,趋于合理,自然得福。若环境所迫,祸不可避,则安而受之,生死不计,如此,则随时随地皆吾归宿。舍此别求,天堂乐境,果于何在,强求有附,正是将心来与汝安,亦何从安得,所谓“坐驰”也。余既于宇宙识其大者,宗教信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