案深思。凡举一念,狐辄知之,公遂不敢妄有所怀。日未落已脱稿,急为录清,以塞狐责。狐曰:“君每日夜读否?”公曰:“读及二更,亦有至三更时。”狐曰:“今而后以三更为度,二更四点亦勿望寝也。且君读而妾伴之,寂寞情消,读兴不益豪耶!”及寝,狐曲意承迎,过于妻室。

  公之读书于讲书堂也,原有佣厮伺焉。狐曰:“妾在此一无事事,徒以妾作画图看,毫无趣味。请遣小厮回家服役,厮之所为,妾悉任之,或较佣厮尤善窥尊意。”公从之。狐果殷勤臻至,公甚德之。一日晨兴,狐忽向公曰:“今午贵老师同友人游观到此,庖厨之役,妾能兼摄,但捧盘下菜无人,奈何?”公曰:“卿欲遣小厮去,兹使令乏人,谁也任其咎?无已,仆急呼之于家,尤恐差遣他出,呼唤不至。”狐曰:“无庸。君有把玩物否?”公曰:“有玉如意在此。”遂启箱簏,取以授狐。狐受而掷之门外。公方惧其碎坏,未几,一僮子自门外入,丰采韶秀,垂手侍公侧。狐曰:“似此可以伺客否?但不可与语。”公大喜。及午,萧果偕客至。僮献茗受盏,佣厮无其便捷。萧通术学,即席后,每视僮冷笑。公曰:“夫子何哂僮也?”萧曰:“问庖人自知。”公急赴厨下,欲向狐言之。狐曰:“妾之所为,萧先生已知之,慎勿再以此为问。君去语面西之客曰:君所欲食之物,立刻即到。”公以之语客,客曰:“仆之欲食者,山河中细鳞鱼。”吾未已,僮已捧鱼至。客讶曰:“君何以预知仆心?”萧笑曰:“食之可耳,勿深究。”席终客去,公送至半途归,见如意在案而僮已杳。两月后,萧谓公曰:“汝诗文大有进益,而身体渐就瘦弱,不可不虞。”公求萧医之。萧曰:“仆实不能。汝归,求医于致疾之人,必有妙术。”公以之语狐,狐曰:“此易事。”遂令公仰卧榻上,披其衣襟,口吐红丸,按公心口而旋转之。公初觉极热难支,继则遍体生凉,精神顿爽。少间,狐仍纳丸于口而咽之。如是者三日,血气焕发,不减于素。萧见之喜曰:“若非仙丹,何愈之速也?”遂问医治之详,公以实告。萧曰:“口所吐之红丸,乃气所炼之仙丹,若得吞食之,寿肩乔岳矣!”公归,狐曰:“君欲吞食妾之红丸耶?”公曰:“师言之,仆未深信。且红丸在卿腹,仆焉得而食之?”狐曰:“谅亦君求之而不可必得者也。”公与狐同居年馀,一日,公与狐饮,强劝以酒,狐大醉。公扶狐卧榻上,既而见狐口吐红丸,随气出入,渐出渐高,后直去吻三尺馀。公忽忆萧言,遂以双手掬而吞之。狐顿醒,曰:“道业虽失,无难强求索。然君贵人,妾不敢犯,三年后当见还也。”公伪应之。狐复曰:“妾失此必死,祈君怜期月情深,略掩妾尸,勿令饱犬腹,则感德无极。”公曰:“何处觅卿尸?”狐曰:“黑龙湾上石洞中。”言已而杳。次日,公踪迹之,果见狐死洞中,乃以碎石掩之。

  是岁公举于乡,次年捷南宫,回家祭扫,避暑于泰山下之普照寺。酒后忽忆狐情,欲瞻其尸。既至,石封宛然。启视,毫毛脱落,其臭如蝼。哇之,红丸随出,刚及狐身,狐遽起,而去。

  虚白道人曰:“狐能死人,公何幸而不遭其害?或谓公之福命大,狐亦非采补者流。余窃意不然。盖当昼见狐卧之时,在他人必将手刃之,公独坐以俟其醒,是公于狐有不杀之恩。使狐反其施而以怨报之,狐即异类,必不若是之无良也。可知己无害人之心,人无害己之意。好生之德,所系岂浅鲜哉!

  涉笔成趣,令人之意也消。 马竹吾

  此狐煞是有情。阁老贪益己寿,致狐于死,负此狐矣!叶芸生

  叙次简洁,惟评语不及叶之允也。 渔樵散人

  阁老理学中人,而有此风流佳语,可知宋广平《梅花》一赋,殊不碍其铁石心肠也。 上元李瑜谨注


  琼 华 岛

  向青云,琼州人。聪明盖世,工于染翰,遐迩知名,而不得采一芹。其父在日,以泛海为业;家计萧条,仍理父业。同伙七人,俱以向文弱,使司会计,不令操重务。向念十馀年功苦一旦尽付流水,未免心热,遂将素肄诗文悉携船上,另置一舱,停舟时披读,以破闷怀。一日,放船正好,忽西北风大作,急下锚而锚本断,紧持舵而舵杆折,舟忽纵忽横,惟任其随风飘流而已。其风三日夜不止,及至风息船住,六人尽没于水,惟存向一人。视舱水已过半,幸船止于山麓,可跃而下,遂急运书籍粮米等物。运甫毕而船沉。上视十数步外有石洞,虽不深广,亦可暂避风雨。向已三日不食,急欲造饭,而船上所载之淡水已没于海,不得已以海水煮米,咸难下咽。甫二日,哮喘难支。忽见洞旁有湿痕,审视,细流涓涓,殆类器漏。尝之,甚甘。以盂接之,半日仅溢两碗许,然以为饮食,亦足一人需,方寸为之少宽。

  饭后,时于洞左右游瞩,半里之遥,见有蚰蜒小径,似尝有人往来。向遂衣冠,攀藤附葛而上,忽见鸡犬桑麻,无异中国。少顷,有数少年自庄中出,皆明时服饰,见向,俱惊讶却退。未几,一老人来曰:“此华夏人物。”邀至家,具酒食,问向姓名。向以实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