总要从多数处着想,就是法国革命时候,那罗兰夫人一党,何尝不是仁慈义烈的人,只是敌不过那些混帐乱民,究竟弄到这般结局。兄弟你看中国现在的人格,是那一种类多的啊?”
  李君道:(驳论第二十五。)“哥哥,你说中国人无自治力的话,我不甚以为然。中国地方自治的历史也就算发达的了,你看各省乡族村落市镇那一处没有公所、乡约、社学、团练局等种种名目,为一团体的代表,就是到外洋的华商,也都有许多会馆,这岂不都是自治制度么?”
  黄君道:(驳论第二十六。)“兄弟,你是个做过哲学的人,怎么也说这种影响的议论?你说中国的自治制度,那里是和今日外国的自治制度一样吗?外国的自治全从权利义务两种思想发生出来,(眉批:权利义务思想为一切政治根本。)所以自治团体是国家的缩本,国家便是自治团体的放大影相。会了这样,自然是会那样的,所以泰西的国民叫做市民,市民亦叫做国民,中国能够这么着吗?中国的自治毫无规则,毫无精神,几千年没有一点儿进步,(眉批:凡人群皆有机体,所以随时发达成长。西人自治制度皆日日进化。非如中国一成不变也。)和那政治学上所谓有机体的正相反对!只要一两个官吏绅士有权势的人,可以任意把他的自治团体糟蹋败坏,这样的自治,如何能够生出民权来?他和民权原是不同种子的。栽桃儿的种,想要收杏儿的果,这是做得到吗?”
  李君道:(驳论第二十七。)“哥哥这话,我倒服了,但依你说来,中国既是没有民权的种子,难道便听着他这样永远专制下去不成?万事总要有个起头,我们今日不起这个头,更待何时,更待何人呢?我想天下未有学不来的事,只要把那几千年来盖着的大钟揭开,人人都可以自由去做那政治事业,过些年便也操练熟了,难道我们黄色人是天生成不能自治的人种么?日本人岂不是黄人么?他们从前没有自治力也和我一样,怎么如今的代议政体便会行得恁般在行呢?”
  黄君道:(驳论第二十八。)“天下事别的都还容易,只有养成人格一件是最难不过的。(我辈不可不勉。)你说日本吗。日本维新三十多年,他的人民自治力还不知比欧洲人低下几多级呢!可见这些事便性急也急不来的。不但此也,若是要养人民的自治力,正是要从平和秩序里头得来,(眉批:这确是中国将来施政次第,圣人复起,不易斯言。)若当革命乱离的时候,这人心风起水涌,不能安居,还会操练出甚么自治力么?所以我总想个什么法儿,能够政府学那俄皇亚历山大第二,先把地方议会开了,这就迟二三十年再开国会也是无妨的。”
  李君听说讲到政府,又冷笑一声道:(驳论第二十九。)“哥哥,你又来了!你左想右想,总是望着政府,这不是向那老虎商量,要他皮吗?这些督抚州县实缺官,都是他们做官人最肥美的衣食饭碗,开了地方会议,他们还想吃甚么呢?你这个目的,总是弄到中国瓜分了过后还达不到罢了。依我想来,还是大家看定一个可以做事的地方,认真在那养精蓄锐起来,脱了民贼的羁绊,便着实操练那自治的制度,得寸得尺,慢慢扩充将去,别处的人一定也有闻风而起的,这便是救中国的独一无二法门了。”(眉批:这亦是一法门。)说到此处,拿表一瞧,已经一点三十分了。黄君道:“我们索性谈过通宵,把这问题驳论到尽头罢。”李君连声说好,便把今天游地方时候带去饮剩的那瓶威土忌酒各斟了一玻璃杯,拿些凉水冲上,喝了几口。
  略歇片时。黄君重复开口说道:(驳论第三十。)“兄弟你真是玛志尼一流人物,天生成是呼风唤雨,搅得一国的原动力的了。(我亦云然。)但是血性多而谋略少,看见一面,看不见第二面,若中国单有像你一样的人才,这前途也是未可料的。兄弟,自十九世纪以来,轮船、铁路、电线大通,万国如比邻,无论那国的举动总和别国有关系。(眉批:前头多讲学理,以下多讲大势,却句句都是极精警极切实的话。)所以从前革命家只有本党居主位,敌党居宾位,两造相持,决个胜负罢了,到了今日,却处处添出个第三位来。甚么叫做第三位?
  就这外国人便是了。(真是讨厌又奈何他不得。)今日中国到处变了别国的势力范围,全世界商务的中心点都趋在我国,我国内边有甚么变动,自然是和别国有影响的了。兄弟,我且问你,中国若有革命军起时,你说外国还来干涉不来?”(眉批:真是一个最难的难题。)李君道:(驳论第三十一。)“这全看我们自己的举动怎么样,若使能够件件依着文明国的规矩,外人看着也应该敬爱的。在文明政府治下通商来往,岂不比在那野蛮政府底下安稳利便多吗?”
  黄君道:(驳论第三十二。)“兄弟,你错了,今日世界上那里有甚么文明野蛮,不过是有强权的便算文明罢了。(万方同概。)你看英国待波兰,美国待菲律宾,算得个文明举动么?却又那一国动起公愤来,敢责备他不文明呢?兄弟,今日全是生计界竞争的世界,各国经营中国,全为着这件事,你想一有内乱起来,这商务吃亏到怎么样呢?若是中国全国乱了一年,恐怕伦敦、纽约的银行也不知倒闭多少,他们那里计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