魚焉,其廣光去數千里,未有知其脩者,其名為鯤。有鳥焉,其名為鵬,背若大山,翼若垂天之雲,搏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,絕雲氣,負青天,然後圖南,且適南冥也。斥鎢笑之曰:彼且奚適也?我騰躍而上,不過數仞而下,翱翔蓬蒿之間,此亦飛之至也。而彼且奚適也?此小大之辯也。
  羊角者,搏扶搖之形。《夢溪筆談》云:恩州武成縣有旋風自西南來,望之插天如羊角,官合居民悉卷入雲中。又《志林》云:眉州人家畜數百,魚深池中三十餘年,忽一日,天清無雷,池有聲如風雨,魚盡踴起,羊角而上,不知所往。二事所紀皆得莊子本意。絕雲氣者九萬里,高則截雲氣在下矣。斥者,斥鹵之地。書所謂海濱廣斥是也。鴳,駕也,內則爵鸚蜩。范疏引公食大夫禮,以鴳為駕。李巡云:鴑□是鷃,即駕駕,即□。《月令》季春,田鼠化為駕。是鴳亦化之小者。故以比蜩鳩。又就海濱討箇小小變化之物,引證蜩鳩笑鵬之說。夫鳩之化也,已失其鷙擊之習,蜩之化也,僅脫於汙泥之中,低飛榆枋,無復遠見,其竊笑,固亦無怪。殆猶窮鄉下士,烏識大人君子之?前斥鷃雖賦質微小,不出蓬蒿,然生於海濱,宇宙之大,風月之浩蕩,亦飲見而熟知之矣,乃亦妄訕大鵬。其於人也,遊聖人之門,而下愚不移自暴自棄者歟。自湯問棘以下數語,收拾前面。殆盡前引齊諧志怪,此引湯問棘,又似實事。前言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,此又實其廣數千里。前言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,此又實其背若大山。前言搏扶搖而上,此又添羊角二字形狀之。此一節說蜩、鳩斥鴳變化之小而反笑鵬之九萬里。凡言九萬里者四,大意只解說此句。要見天池距天實有九萬里。太虛寥廓,神遊無礙,以破世俗淺漏之見,而豁其逍遙之胸次。
  故夫
  前一段是先設一箇譬喻,此一段卻從人身上議論。
  知效一官,行比一鄉,德合一君,而徵一國者,其自視也,亦若此矣。
  此一等是小見之徒與蜩鳩斥鴳何異。
  而宋榮子猶然笑之。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,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,定乎內外之分,辯乎榮辱之境,斯已矣。彼其於世,未數數並音朔然也。雖然,猶有未樹也。
  猶然,笑貌。猶與□字義同。前一等人是以小笑大。宋榮子卻笑前一等人是以大笑小。且者,不特能笑前一等人,且能如下文所云也。未數數,不汲汲也,樹,立也。宋榮子不惑於人之毀譽,而內外之分,榮辱之境了然胸中,以為吾之自守,如此足矣。此一等人雖不汲汲於世,猶未能卓然自立也。
  夫列子御風而行,泠然善也,旬有五日而後反。彼於致福者,未數數然也。此雖免乎行,猶有所待也。若夫乘天地之正,而御六氣之辯,以遊出一遊字無窮者,彼且惡乎待哉?
  泠然,風清之意。善者,善之也。旬有五日者,半月之期,比之半年一息者異矣。致福者,待風而後能行,風起則是其福。未數數然者,不汲汲於得風以為福也。乘車者主也,御車者佐也。天地之正氣,即太極動而生陽,靜而生陰。人所得以生者,道家謂之先天一氣。六氣者,陰陽風雨晦明。厥陰風木、少陰君火、少陽相火,太陰濕土、陽明燥金、太陽寒水,皆謂之六氣,名殊而實同。散在天地間,而具於人身者也。以正氣為主,六氣為御,即老子三十輻共一轂之義。列子固勝宋榮子矣,然猶有所待。此一等人猶未盡化。若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,以神遊無極者,無非取之吾身,又何待於外?至此則無不化矣。下文卻指能如此之人。
  故曰:至人無己音紀,神人無功,聖人無名。
  舊解以此三句為上文結句,不知乃是下起句。上既次兩等人化之小者,此卻次三等人化之大者。大而化之謂聖,聖而不可測之謂神,至者神之極。三等亦自有淺深。無功則事業且無,何有名聲。無己則并己自亦無,何有事業。下文逐一證之。許由聖人也,藐姑射神人也,四字至人也。
  堯讓天下於許由,曰:日月出矣,而爝醮爵二音火不息,其於光也,不亦難乎?時雨降矣,而猶浸懽,其於澤也,不亦勞乎?夫子立而天下治,而我猶尸之,吾自視闕然,請致天下。許由曰:子治天下,天下既已治也,而我猶代子,吾將為名乎?名者,實之賓也。吾將為賓乎?鹪鷯巢於深林,不過一枝;偃鼠飲河,不過滿腹。歸休乎君,子無所用天下為。庖人雖不治庖,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。
  許由隱於箕山。太史公曰:余登箕山,其上有許由塚。立,起也。尸,主也。闕然,不足也。堯言許由起則天下治矣,我乃猶主此位,自視不足,不能及許由也。名者,實之賓。實為主而名為客也。吾將為賓乎,不肯務名也。鹪鵪似黃雀而小,又名鹪□,一名桃雀,即《詩》所謂挑蟲,俗謂能生鵰。偃鼠即鼹鼠,大鼠也。歸休乎君,休息也。堯即許由訪焉,許由謂堯其歸而息此讓天下之事乎。語尾復稱君,以致其珍重之意。此說聖人無名,故曰吾將為名乎。名者實之賓也,吾將為賓乎?
  肩吾問於連叔曰:吾聞言於接輿,大而無當,往而不反。吾驚怖其言,猶河漢而無極也,大有徑庭,不近人情焉。連叔曰:其言謂何哉?曰:藐音莫姑射宋廣平《梅花賦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