惡識所以然不然哉?人能通乎物之無知,則蛇蚶蜩翼亦無待而已。故方其為蝶也,栩栩然不知有周;及其為周也,還連然不知有蝶。一身之變,猶不自知,則物之化而異形,其能相知乎?物物不相知,則各歸其根。物物不相待,則莫得其偶。其有不齊者邪?
  林疑獨註:景由形生,似乎相待而實不相待也。而罔兩者不知形、景皆屬造物,遂以為行止、坐起在乎形,然非日火之光,則雖有形,景何由生哉?此所謂不相待也。景日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,景之所待者形,而形亦未能無待,言待於造化耳。夫景之待形則亦微小,而形在造化中益又小矣。故日吾待蛇蚶蜩翼,言物之至微薄者也。《外篇》蟲臂鼠肝亦此義。莊子寓意於蝶,以明夢覺無復分。知莊子夢蝶之理,則死生之說盡矣。夢而為蝶不知有周,覺而為周不知有蝶,有勢不能合并,又有時而分矣。萬物之化亦如此。
  陳詳道註:罔兩待景而後有,景待形而後見,形待造物然後生。形之於造物已幻矣,況景乎?景之於形已外矣,況罔兩乎?凡此皆非真實,故不足辯,況認其非真實者以為有,而即其不足辮者以為問。此莊子所以託景之答以松其惑。夫天下之物,自述觀之未嘗不相待,自理觀之未始有待。今景之為物,以為待形邪,非日、火則無見。以為待日、火邪,非形則無有。然則形也、景也、日、火也、果有待邪?無待邪?惡識所以然不然哉?蛇蚶、蜩翼,言其用之小者耳,悟而為道者,摭實而不摭華。迷而通物者,摭華而不摭實。蝶之為物,摭華者也;而周夢為之,是為道而不免通物之想,摭實而不免摭華之夢也。及其覺也,然後不以想累神,不以夢易真,而周與胡蝶固有分矣。唯大通物化之情者,斯可與於此。
  陳碧虛註:景不待形,形不待陰陽,豈比蛇蛻蜩殼有物者邪?夫物之相因,無如形景,今尚言其不相待,明外物不可叉,萬類皆自爾。唯因待都忘,卓然獨化,方可論超生死而反混冥。是謂帝之縣解也。周、蝶之性,妙有之一氣也。昔為胡蝶,乃周之夢,今復為周,豈非蝶之夢哉?周、蝶之分雖異,妙有之氣一也。夫造化之機,精微莫測,儻能知此,則造化在已而不遷於物。是謂生物者不生,化物者不化。既已為物,惡有不化者哉?死生之革,形類所遷,漆園之夢,其理盡矣。
  趙虛齋註:景之行、止、坐、起,皆依於形;而所以行、止、坐、起,必有形形者存乎其中。蛇籍蚶以行,蜩藉翼以飛,而所以行飛者非蚶翼也。人物之一動一靜,皆有待而然。景待形,而形之所待者非形也。形且不知其所以然,何責於景哉?是以莊周、胡蝶,物我俱化,栩栩、蘧蘧,覺、夢如一也。
  《庸齋義》云:景言吾之運動,待形而形,又待造物形之為形,猶蛇蚹、蜩翼而已。蛇、蜩既蛻,而蚶翼猶存,豈能自動邪?我既待形,形又有待,惡知所以然不然?此即是非待彼之喻。周昔夢蝶不知周也,及覺為周得非蝶之夢乎?然此覺、夢須有箇分別,到此似結不結,卻不說破,正要人於此參究。此之謂物化,言萬物變化之理,不過如是。
  蛇蚶、蜩翼,或謂蛻甲者,不若齟齬翅翼之說為優。益蛇藉以行,蜩籍以飛,喻人身中所以運動者,有若相待而終於無待,則獨化之理明矣。故翻覆論,卒歸無待,而止人之一身。耳聽、目視、手執、足行,有待而然也。而所以用形者,若待造物而實無待也。天下之物生於有,有生於無。有之以為利,無之以為用。然則有無、利用,未嘗不相生也。人能反究至無之妙,遊乎物初,則知所以生有,所以用形者矣。今有形以運動,有心以思慮,尚不自知其主宰之者,則自形以生景,又豈罔兩所可知?宜其惑而有問也。《寓言篇》有衆罔兩問景章,喻世之迷者益多,故不一言之。有云:子,蜩甲也。蛇,蛻也。與此蚶、翼義同。本經嘗言:古之真人,其寢不夢,而南華自謂夢為胡蝶何邪?盖借覺、夢以立言,明死生之一致,生不知死亦猶死不知生,二者雖不相知而理本齊一。請以覺、夢觀之,巢可見矣。何為當生而憂死,當死而羨生乎1 .蝶之為物,無巢穴之營,無飢渴之息,翩翩栩栩,遊放乎天地問。人見之者亦欣其自適,而莫加害焉。其所由生非關種類,往往他蟲所化或朽麥所為。《至樂篇》載烏足之根為躋螬,其葉為胡蝶,則亦出於草化,莫究其始而終亦不知所歸。益翾飛中之得道者,故真人或夢為之。夫人之與物,形分多類,咸稟自然。自然者,至道之妙,本萬化所由立也。故莊蝶夢覺,各不相知終歸於化,則未嘗有異。是知動植萬形,生死萬變,有情無情,卒齊於化。化者,形數之始終,萬類之出入,由於造物之推排,勇有力者莫能拒,物受雕琢,形歸鼓鑄,不知所以然而然,是以達人委而順之。故覺夢混融,生死為一也。周與胡蝶則必有分,分即物之天。物雖各有天,固同一天也。或讀分如字,則分別無已,天下物論何由而物理之一致,與物同化。而有不化者存,以死生為覺夢,視古今如朝昏,將無物之可齊,容有論乎?然則莊與蝶與夢與覺與既有論之者矣,必有知之者矣。
  《孟子》曰:物之不齊,物之情也。而莊子名篇以《齊物論》,或疑其與儒家悖,重增不齊之情。殊不思孟子特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