非我,安知我不知魚之樂?惠子曰:我非子,固不知子矣!子固非魚也,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!莊子曰:請循其本。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,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,我知之濠上也。
  郭註:莊子謂子非我,尚可以知我之非魚,則我非魚,亦可以知魚之樂。惠子含其本言而給辯以難。尋惠子本言,非魚則無緣相知耳。今子非我而云汝安知魚樂者,是知我之非魚。則凡相知者果可以此知不待是魚然後知魚也。循汝安知之云,已知吾所知矣。而方復問我,我正知之於濠上耳,豈待入水哉!夫物之所生而安者,天地不能易其處,陰陽不,能回其業;故以陸生之所安,知水生之所樂,未足稱妙耳。
  呂註:循其本,則惠子謂子非魚安知魚之樂,是子非我而固已知我不知魚之樂,則我非魚而能知魚之樂矣。是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也。我則知之濠上而已,不待為魚而後知也。
  疑獨註:魚藏於深眇而自得,經曰於魚得計,盖深知於魚而取之也。人生於陸而安於陸,魚生於水而安於水,盡己之性而後能盡物之性,此所以知魚之樂。惠子昧此而強辯,是非所以分也。莊子請循其本,欲其由恕以觀之,終日我知之濠上也。以我在濠上之樂推之,則知魚之樂矣。
  詳道註:以迸觀之,萬物與我無同形;以理觀之,萬物與我無異性。惠子以形觀形,故云子非魚安知魚之樂。莊子以性觀性,故己非魚而知魚之情。盖齊小大,遺貴賤,則天地為久矣。而與我並生,萬物為眾矣!而與我為一,是以處此足以知在彼之趣,居顯足以知潛者之樂也。
  碧虛註:在我逍遙,則見魚之容與。惠子以人魚為異,故興難辭,是失齊物之旨。惠不知莊,事固然矣;莊不知魚,理豈然哉?尋惠子本問安知魚樂之句,是惠不知魚而問莊也。是以絛魚遊泳從容者,唯莊知其樂乎濠上耳!盖謂魚樂與人樂雖異,其於逍遙一也。
  庸齊云:循本者,反其初,言汝初問我非魚安知魚之樂,是汝知我,方有此問。汝既如此知我,我於濠上亦如此知魚也。此篇河伯、海若問,好與《傳燈錄》忠國師無情說法,無心成佛問答同。看大慧云:這老子軟頑,撞著這僧又軟頑,黏住了問。謂其:家活大,門戶大,波瀾闊,命根斷,這數語,莊子即當得。
  李士表論云:物莫不具乎道,則於我也何擇?性莫不足乎天,則於我也何有?雖契物我之如此,盖有不期知而知,妙理嘿會神者,受之有不能逃於其先者,此莊子所以知魚樂於濠上也。夫出而揚,游而泳,無網罟之息,無濡沬之思,從容乎一水之□間者,將以是為魚樂乎?以是為魚樂,又奚待南華而後知?盖魚之所樂在道而不在水,南華所知在樂而不在魚。魚忘於水,故其樂全。人忘於魚,故其知一。莊子於此盖將無言,惠子亦將無問,而復有是論者,非問則至言無所託,非言則道妙無以見,直將松天下後世離物與我為兩者之蔽耳!物將有自其物,則莊固非魚安知魚樂。我將自有其我,則子固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。知與不知,皆道之末,此所以請循其本。本末皆不知者,昔人嘗言之矣。眼如耳,耳如鼻,鼻如江,在我者盖如是也。視生如死,視己如魚,視豕如人,視人如豕,在物者盖如是也。若然則在在皆至遊而無非妙處,物物皆真樂而無非天和,奚獨濠梁之上,絛魚之樂哉?吾知莊之與魚,未始有分也,唯明至樂無樂,真知無知者可以語此。明己性者可以通物,故天下無遁情;昧己性者無以知人,故在物多滯進。莊子之知魚以性會之也;惠子不知莊,以形問之也。驟讀此章,莫不喜惠子之雄辮,視南華之壘若不足攻,暨聞循本一言而五車之學無所容喙,則惠子之本可知矣!經中往往力救惠子之失,未有若此二字之切至者,盖使之友求而得其性本通乎物理之同然,則彼我無間於大情,動寂皆歸於至理,奚待入水而後知魚哉?再詳經文,謂惠子不知魚之樂全矣,全,猶必也,又全然不知魚樂之意。碧虛以樂全名章,似失本旨。今擬名循本章,庶協經意。
  是篇以秋水命題,設河伯、海若問答,喻細大精粗之理,明道物功趣之觀,各本自然,無貴無賤,成敗得失,時適然耳。翻覆辯難,卒歸於無以人滅天,無以故滅命,則求之性分之內而足,是謂反其真。有非言論意察所可及也。次論夔、玆、蛇、風之相憐,喻人以才知短長為愧街而弗悟天機之不可易,小不勝之為大勝也,信明此理,則物各足其分,何所憐哉?無所憐,則無所慕,故企羨之情息,分別之意消,斯為要極也歟!孔子遊匡而臨難不懼,知命由造物非匡人所得制也。若為橫逆沮屈,何以見聖人之勇?井電、海鼇,即前河伯、海若之義,而歸於達理明權,物莫能害,謂世俗沉濁,所見隘陋,雖知有聖賢在前,強欲企羨,猶餘子學行反失故步,盖以所短而希所長,越分而求,非徒無盖也,至論神龜寧曳尾於塗中,鎢鎢豈留情於腐鼠,皆欺時之濂薄,傷道之不行也。終以莊、惠濠梁之論,言物我之性本同,以形間而不相知耳。會之以性,則其樂彼與此同,即人之所安而知魚之樂固無足怪,而競言辮之末,忘性命之本者,斯為可怪矣!此語非獨緘惠子之膏肓,亦所以警世之學一先生之言而煖妹自悅者,無異河伯之自多於水也。故以結當篇之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