理矣。天下之水,莫大於海,萬川歸之,不知何時止而不盈;尾閶泄之,不知何時已而不虛;春秋不變,水旱不知。此其過江、河之流,不可為量數。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,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陰陽,吾在天地之間,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,方存乎見少,又奚以自多!計四海在天地之間,不似晷空之在大澤乎?計中國之在海內,不似梯米之在太倉乎?號物之數謂之萬,人處一焉;人卒九州,穀食之所生,舟車之所通,人處一焉;此其比萬物也;不似豪末之在於馬體乎?五帝之所連,三王之所爭,仁人之所憂,任士之所勞,盡此矣!伯夷辭之以為名,仲尼語之以為博,此其自多也,不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?
  郭象註:不辮牛馬,言其廣也。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,知其小而不能自大,則理分有素,跂尚之情無為乎其間也。物之所生而安者,趣各有極,以其知分故可與言理也。窮百川之量,懸於河,河懸於海,海懸於天地,則各有量也。此發辭氣者,有似乎觀大可以明小,尋其意則不然!夫世之所息者,不夷也,故體大者怏然謂小者為無餘,質小者塊然謂大者為至足,是以上下誇跂,俯仰自失,此生民所惑也。欲正之者,莫若先極其差,而因其所謂。所謂大者至足,故秋毫無以累乎天地;所謂小者無餘,故天地無以過乎秋毫。然後各知其極,物安其分,逍遙者用其本步而遊乎自得之場矣。若觀大而不安其小,視小而會以為多,將奔馳於勝負之境而助天民之矜誇,豈達乎南華之旨哉?小大之辨,不可相跂,故五帝三王七人任士之所為不出乎一域。物有定域,雖至知不能出焉,故起小大之差,將以申明至理之無辮也。
  呂惠卿註:秋水時至,百川灌河,則學自外至而未達乎大道之譬。涇流兩淚不辨牛馬,則為道而不出乎兩旁中央而未至乎無所不見也。順流至於北海,言循理而求,則必得其所歸。旋面望洋向若,回趨大道,從無窮之道也。拘於墟,則小大之所限。篤於時,則久近之所專。束於教,則方衛之所制。天下所以不得逍遙者以此。出涯淚而觀大海,則脫其拘限而與於無方之觀,故可以語大理
  也。萬川歸之不盈,則益之不加益;尾閭泄之不虛,則損之不加損,非久近所專,非小大所限,此水之幾於道也。計四海在天地問,中國在海內,人卒在萬物。若亡若存,如此其微,而五帝、三王、仁人任士之所憂勞不過於此,而或辭之以為名,語之以為博,自大道無方觀之,輕其義而少其聞,豈虛言哉!
  林疑獨註:拘虛者不能背境,篤時者不能趨變,束教者不能循道。道,歲也;聖人,時也。執一時而疑歲者,終不聞道矣!聖人之言,應時而變,所變者言,所同者道,道散而為教,教者各售其師之說,久而成弊,則泥束不通。今為儒者則非釋,為釋者則非道,不知三聖立教,其心則一;儻不明此,皆束於教者也。今河伯出涯淚而觀海,則不蔽於一曲,可以語大理矣。夫北海萬川歸之而不盈,尾閒泄之而不虛,遠過江、河之流豈可量數,而未嘗以此自多者,比形於天地,受氣於陰陽,則為其所制役,吾形在天地問,若小木小石之在泰山也。暑空蟻穴,梯米粹子,皆至小者而置於山澤之問,亦如北海之在天地也。夫物數以萬為號,取其盈數言之。人,是萬物中一物。中國,九州人衆所聚。何異一毫之在馬體耶?五帝之連續揖讓,三王之征伐爭國,仁人之憂民,任士之動職,雖事業不同,俱盡於毫末而已!伯夷辭國以為名,仲尼修經以為博而誇大於當世,亦猶河伯之自多於水也。
  陳詳道註:老子多以水喻道,道在乎有本,水貴乎有源。莊子所以以北海喻聖人之道,秋河喻百家之衍,當是時也大道裂於百家,天真沉於俗習,而一曲之士方且欣然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,猶拘墟之蛙不可以語海,篤時之蟲不可以語冰,及其悟也然後仰天庭而卑天下之居,登泰嶽而知衆山之小,此《秋水》之篇所 以作也。益百家之學以長衆為能,故託之河伯;聖人之道以順物為功,故託之海若。百川歸之不盈,尾閒泄之不虛,歸墟無底故也。以小大相視,則有餘不足之累生;以小大相忘,則俯誇仰歎之情泯。莊子不期於相忘而期於相視,將以驅小道歸宿於大方而已矣。
  陳碧虛註:望洋,見水之盛大貌。未至海門則成鄙陋,所以為無隅者所嗤。是故通變適時,廣大之道也。君子小人,各有涯量,越分妄語,自遺其醜,知其醜者乃可語理,知愚惑者非愚惑也。夫水莫大於海,未嘗以自多者,益取善下後身之義。齊、魏之爭蝸角,兆民之處毫末,皆為責者舉喻。五帝之所連,謂連續仁義也。
  林氏《膚齋口義》云:涇,濁也,河水驟至而濁,拍滿兩岸,故曰涇流之大兩淚,非涇渭之涇也。洋,海中。若,海神名。拘墟萬時,媳蛄不知春秋之類。尾閒,沃焦也,見《山海經》。磐空,小穴也。人處萬物中之一,此合太虛之間可名者論之。其在九州之內,又只是一件,此合草木烏獸論之。二句發得極妙,言世界之小如此,五帝、三王所知所能,皆不出其內也。
  褚氏管見云:觀於海者難為水,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。故秋水至而河伯欣然,束至海則望洋而欺,無怪乎海若引井蛙、夏蟲之喻。繼又形容北海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