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不為子孫留財。及其病也,無藥石之儲;及其死也,無瘞埋之資。一國之人受其施者,相與賦而藏之,反其子孫之財焉。禽骨釐聞之,曰:端木叔,狂人也,辱其祖矣。段于生聞之,曰木叔,達人也,德過其祖矣。其所行也,其所為也,眾意所驚,而誠理所取。衛之君子多以禮教自持,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。
子貢之世者,謂其後世子孫也。賦而藏之者,言斂其資而葬之。眾意所驚者,言眾人則以為驚怪也。誠理所取者,謂以自然之理觀之,則其所行可取法也。此豈拘拘然以禮教自持者之所知?其意蓋借此以非笑吾儒者也。氣幹,猶氣骨也。
孟孫陽問陽子曰:有人於此,貴生愛身,以蘄不死,可乎?曰:理無不死。以蘄久生,可乎?曰:理無久生。生非貴之所能存,身非愛之所能厚。且久生奚為?五情好惡,古猶今也;四體安危,古猶今也;世事苦樂,古猶今也;變易治亂,古猶今也。既聞之矣,既見之矣,既更之矣,百年猶厭其多,況久#3生之苦也乎?
好惡、安危、苦樂,言人世之事不過如此也。天下之生,一治一亂,相仍不已,故曰:變易治亂,古猶今也。言千年萬年,只是此等事也。更者,更歷也。我之生也,不問十年百年,所見所聞與所更歷,不過如此,更千年萬年亦然也。杜牧曰:浮世工夫食與眠。亦是此意。
孟孫陽曰:若然,速亡愈於久生;則踐鋒刃,入湯火,得所志矣。楊子曰:不然。既生,則廢而任之,究其所欲,以俟於死;將死,則廢而任之,究其所之,以放於盡。無不廢,無不任,何遽遲速於其間乎?
此一轉却好。人之生也,固無足樂,然不可以棄生而求死。廢,無心也,廢吾心思而聽其自然,故曰:廢而任之。能盡此念,雖廢與任且無之矣,又何暇計其間遲速乎?
楊朱曰: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,舍國而隱耕;大禹不以一身自利,一體偏枯。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,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。人人不損一毫,人人不利天下,天下治矣。禽子問楊朱曰:去子體之一毛以濟一世,汝為之乎?楊子曰:世固非一毛之所濟。禽子曰:假濟,為之乎?楊子弗應。禽子出語孟孫陽,孟孫陽曰:子不達夫子之心,吾請言之。有侵若肌膚獲萬金者,若為之乎?曰:為之。孟孫陽曰:有斷若一節得一國,子為之乎?禽子默然有間。孟孫陽曰:一毛微於肌膚,肌膚微於一節,省矣。然則積一毛以成肌膚,積肌膚以成一節。一毛固一體萬分中之一物,奈何輕之乎?禽子曰:吾不能所以答子。然則以子之言問老聃、關尹,則子言當矣;以吾言問大禹、墨翟,則吾言當矣。孟孫陽因顧與其徒說他事。
一體偏枯者,言禹手足胼胝也。以我一毫而利天下,吾亦不與之;盡天下之物而以奉我,吾亦不取之。此所謂為我之學。世固非一毛之所濟者,言損我一毛亦何益於世?世於一毛亦何用?假濟者,言設使一毛可以濟世,汝肯為之乎?楊子弗應者,不以此意盡語之也。一身一節之所積也,一節一毛之所積也,纔動一毛,便是我身中之物,豈可以其微而輕忽之?此意蓋謂有一分務外之心,則非自養之道。禽子曰:汝為此說,我固難答。然老聃、關尹則以汝言為是,大禹、墨翟則不以汝言為是矣。孟孫顧其徒而言他事,蓋謂大禹、墨翟,我師所不為,而汝如此比並言之,可乎?孟孫陽者,楊朱弟子也。
楊朱曰:天下之美歸之舜、禹、周、孔,天下之惡歸之桀、紂。然而舜耕於河陽,陶於雷澤,四體不得暫安,口腹不得美厚,父母之所不安,弟妹之所不親。行年三十,不告而娶。及受堯之禪,年已長,智已衰。商鈞不才,禪位於禹,戚戚然以至於死。此天人窮毒者也。鯀治水土,績用不就,殛諸羽山,禹纂業事讎,惟荒土功,子產不字,過門不入,身體偏枯,手足胼胝,及受舜禪,卑宮室,美紱冕,戚戚然以至於死。此天人之憂苦者也。武王既終,成王幼弱,周公攝天子之政。邵公不悅,四國流言。居東三年,誅兄放弟,僅免其身,戚戚然以至於死。此天人之危懼者也。孔子明帝王之道,應時君之聘,伐樹於宋,削迹於衛,窮於商周,圍於陳、蔡,受屈於季氏,見辱於陽虎,戚戚然以至於死。此天民之遑遽者也。凡彼四聖者,生無一日之歡,死有萬世之名。名者,固非實之所取也。雖稱之弗知,雖賞之不知,與株塊無以異矣。桀藉累世之資,居南面之尊;智足以距群下,威足以震海內;恣耳目之娛,窮意慮之所為,熙熙然以至於死。此天民之逸蕩者也。紂亦藉累世之資,居南面之尊;威無不行,志無不從;肆情於傾宮,縱欲於長夜;不以禮義自苦,熙熙然以至於誅。此天民之放縱者也。彼二凶也,生有從欲之歡,死被愚暴之名。實者,固非名之所與也,雖毀之不知,雖稱之弗知,此與株塊奚以異矣。彼四聖雖美之所歸,苦以至終,同歸於死矣;彼二凶雖惡之所歸,樂以至終,亦同歸於死矣。
天人者,言天下之人也。在此天下之人之中,最為窮獨,最為憂苦,最為危懼,最為遑遽者也。遑遽,逼迫而不得自閑之意。天民,亦與天人同。株塊者,言如朽木土塊也。身滅之後,譽亦不知,毀亦不知,賢之與否亦何別乎7 此段亦太露筋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