胁,强恶人而使向于善。即如云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”,亦至简易矣,然使陷溺深固者闻之,其有能信以为然者乎?
故恶人必不游君子之门,而君子必不取恶人而教。其行乎其所行,止乎其所止,与天之不以人之聪明畀之鸟兽,其揆一也。今云“不复论其类之善恶”,岂其然哉!
夫言“有教”者,言君子之有其教也,非谓尽人而有之以为教也。“教”之为言,非授也,以言乎所以诲人之条教也。其言“类”者,言教也,非言人也,言君子设教以教学者,其为道也:高者无所私授,卑者无所曲引;示之以大中至正之矩,而不徇以其类,或与深言之而或与浅言之也。
故博文、约礼,所以教众人之弗畔,即以教颜子之竭才;下学之即以上达,而无不上达之下学也。有其已高已美,而不可引之以近;有其极博极详,而不姑与之略。若分类以教,则道本一而二之,教之乃适以迷之矣。夫子之言此,以辟立教者之无本徇物,而止望教者使可企及之妄冀。传注于此不审,其不叛而之释氏者几何哉!
或疑一贯之旨,仅以授之曾子,固有类矣。乃夫子之于曾子也,孰与颜子?语颜子以仁,而但曰“非礼勿视”云云,此固众人所可从事也。何独于曾子而别为一类,以单传直指耶?“一贯”之呼,门人咸闻之矣。则教曾子者,即以教门人。且以推夫子之言,何一而非一贯之理,又何尝以万殊分贯教众人哉?曾子曰“忠恕而已矣”,则以见夫子平日之教,咸与此同而无有别也,又奚疑焉!
二四
“达”有两义,言达其意而意达于理也。然此两者又相为因,意不达于理,则言必不足以达其意。云“而已矣”,则世固有于达外为辞者矣。于达外为辞者,求之言而不恤其意,立之意而不恤其理也。
其病,大端有二:一则于言求工,或无意而乖于理;一则于意求明,则理不著而言亦鄙。如云“黄鸟于飞,其鸣喈喈”,亦足写景物之和矣;如必云“风暖鸟声碎”,则有言而非必至之意也。又如云“匪直也人,秉心塞渊,騋牝三千”,斯用意远而取理近也;如必云 “太虚冥冥,不可得而名,吾以名吾亭”,则徒立一意而无其理矣。理在浅,而深言之以为奇;理在深,而故浅言之以为平;理本质,而文言之以为丽;理本文,而故质言之以为高:其不求之达而徒为之辞,一也。
集注云“不以富丽为工”,则只偏堕一边。岂不富而贫、不丽而陋者之遂足以达哉?韩退之唯不达于理,苟异齐、梁,以删洗刻削,自雄一代,遂诧为得六经之遗旨。不知止“ 博爱之谓仁”五字,早已不达,而为梗塞至道之败叶朽壤,奚待富丽而后为病哉!
季氏篇
一
“丘也闻有国有家者”以下,意分两支,但圣人说成一片耳。话到圣人口里,便怎融液曲折,不消分支作柱,而理意交尽!孟子即不能然,而况其他!故辞至圣人而始达,繇其胸中共一大炉冶,随倾铸而成象。然学者读此,正当于合处得分,而后可以知圣笔化工之妙。
前云“君子疾夫舍曰欲之”,则夫子之所责于季氏者,唯其欲也。若冉有之言忧也,则折之曰“而必为之辞”,知其忧不在此,而彼亦初不为子孙虑也。云“不患寡”,“不患贫”,“修文德以来远人”,盖以理言,而责其以患贫、寡故,妄欲人之土地也。云“患不均”,“患不安”,“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”,则以事言,而见季孙之忧不在颛臾,而云“ 后世必为子孙忧”者,非其本心,而徒为之辞也。云“均无贫,和无寡”,则以引伸其不当欲之故。云“安无倾”,则以质言颛臾之不足为季孙忧也。乃自圣人言之,彼此合成一理,初无垠鄂,不期于立言之妙而妙自无穷。岂若后世文人,必分支立柱,以自为疏理哉?
均则无贫矣,安则无倾矣。然君子之所以患不均者,非以欲无贫故;患不安者,非以欲无倾故。若其欲无贫、无倾而始以不均、不安为患,则是亦患贫、患寡而已矣。有国有家之道,不若是也。
君子之所不患者,直以不当患而不患,岂所患在彼,乃故不患彼而患此,以巧免其患哉?不当患而不患者,心之无欲也。无欲而后可以行王道,则文德自此而修矣。若夫其无贫、无寡、无倾,则唯患不均、患不安,自能以远虑而绝近忧。不此之患,则分崩离析,而忧在萧墙之内矣。
明于其所当忧者,则以颛臾为忧之强辞可折;明于其所不当患者,则不容患得患失而肆其私欲,固矣。乃以其安分无求而不动于恶者在是,其以制治保邦而免于倾危者亦即在是,故可即以折其强辞者抑其私欲。故圣人互言之,不待歧说而事理交尽。若不患贫、寡之实,则以修文德为归;患不均、患不安之道,则以扶邦之分崩、整邦之离析为效。意各有属,读者固不容紊也。
乃夫子于此,则以不患贫、寡而修文德以来远人为主,而以均无离析、安无分崩为宾。盖因伐颛臾以启论端,则即事以遏其欲,而颛臾之不可伐著矣。若其为季氏忧萧墙之祸,则冉求之言忧也,本非如情之辞,亦且姑与折之,而季氏之攘夺以召祸,则不可亟挽之旦夕者也。以理以事揣之,而缓急轻重分矣。此又善观圣言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