况乎又以气质有蔽之心接乎事物无穷之变,则其目之欲色、耳之欲声、口之欲味、鼻之欲臭、四肢之欲安佚,所以害乎其德者,又岂可胜言也哉?二者相因,反复深固,是以此德之明日益昏昧,而此心之灵,其所知者不过情欲、利害之私而已,是则虽曰有人之形,而实何以远于禽兽,虽曰可以为尧舜而参天地,而亦不能有以自充矣。然而本明之体得之于天,终有不可得而昧者,是以虽其昏蔽之极而介然之顷一有觉焉,则即此空隙之中而其本体已洞然矣,是以圣人施教既已养之于小学之中,而复开之以大学之道,其必先之以致知格物之说者,所以使之即其所养之中,而因其所发以启其明之之端也,继之以诚意、正心、修身之目者,则又所以使之因其已明之端而反之于身,以致其明之之实也。夫既有以启其明之之端而又有以致其明之之实,则吾之所得于天而未尝不明者,岂不超然无有气质物欲之累而复得其本体之全哉?是则所谓明明德者而非有所作为于性分之外也,然其所谓明德者又人人之所同得而非有我之得私也。向者俱为物欲之所蔽则其贤愚之分固无以大相远者,今吾既幸有以自明矣,则视彼众人之同得乎此而不能自明者,方且甘心迷惑没溺于卑污苟贱之中而不自知也,岂不为之恻然而思有以救之哉?故必推吾之所以明者以及之,始于齐家,中于治国而终及于平天下,使彼有是明德而不能自明者亦皆有以自明而去其旧染之污焉。是则所谓新民者而亦非有所付畀增益之也,然德之在己而当明与其在民而当新者,则又皆非人力之所为,而吾之所以明而新之者又非可以私意苟且为也,是其所以得之于天而见于日用之间者,固已莫不各有其本然一定之则。程子所谓以其义理精微之极有不可得名者,故姑以至善目之,而传所谓君之仁、臣之敬、子之孝、父之慈与人交之信,乃其目之大者也,众人之心固莫不有是而或不能知,学者虽或知之而亦鲜能必至,于是而不去,此为大学之教者所以虑其礼虽粗复而有不纯,己虽粗克而有不尽,且将无以尽夫修己治人之道,必指是而言为明德、新民之标的也。欲明德而新民者诚能求必至是而不容其少有过不及之差焉,则其所以去人欲而复天理者无毫发之遗恨矣。大抵《大学》一篇之指,总而言之不出乎八事,而八事之要,总而言之又不出乎此三者,此愚所以断然以为《大学》之纲领而无疑也。然自孟子没而道学不得其传,世之君子各以其意之所便者为学,于是乃有不务明其明德而徒以政教法度为足以新民者,又有爱身独善自谓足以明其明德而不屑乎新民者,又有略知二者之当务,顾乃安于小成、狃于近利而不求止于至善之所在者,是皆不考乎此篇之过,其能成己成物而不谬者鲜矣。”
臣按:《大学》经之全章,真德秀既已备载于前编矣,而臣复节其辞载于“崇教化”条,而此于“成功化”下又载焉,所以原始而要终也。盖明明德而不止于至善则是安于小成,新民不止于至善则是狃于近利,明德、新民皆止于至善之地而不迁,有以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,则大学之道尽善尽美,全体以立,大用以行,圣神功化于是乎极矣。
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,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,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,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,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,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,致知在格物。物格而后知至,知至而后意诚,意诚而后心正,心正而后身修,身修而后家齐,家齐而后国治,国治而后天下平。
朱熹曰:“明明德于天下者,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。心者,身之所主也。诚,实也。意者,心之所发也。实其心之所发,欲其必自慊而无自欺也。致,推极也。知,犹识也。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。格,至也。物,犹事也。穷至事物之理,欲其极处无不到也。此八者,大学之条目也。”
或问于朱熹曰:“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,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,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,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,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,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,致知在格物,何也?”曰:“此言大学之序其详如此,盖纲领之条目也。格物、致知、诚意、正心、修身者,明明德之事也;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者,新民之事也。格物致知所以求知至善之所在,自诚意以至于平天下所以求得夫至善而止之也。所谓明明德于天下者,自明其明德而推以新民,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。人皆有以明其明德,则各诚其意、各正其心、各修其身、各亲其亲、各长其长,而天下无不平矣。然天下之本在国,故欲平天下者必先有以治其国;国之本在家,故欲治其国者必先有以齐其家;家之本在身,故欲齐其家者必先有以修其身;至于身之主则心也,一有不得其本然之正则身无所主,虽欲勉强以修之亦不可得而修矣,故欲修身者必先有以正其心;而心之发则意也,一有私欲杂乎其中而为善去恶或有未实则心为所累,虽欲勉强以正之亦不可得而正矣,故欲正其心者必先有以诚其意;若夫知则心之神明,妙众理而宰万物者也,人莫不有而或不能使其表里洞然,无所不尽,则隐微之间真妄错杂,虽强勉以诚之亦不可得而诚矣,故欲诚意者必先有以致其知,致者推致之谓,如丧致乎哀之致,言推之而至于尽也;至于天下之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