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人为多,上智下愚,间可数也。方诸易道,上智为吉,下愚为凶,中人为悔吝。上智下愚不可移,中人者,悔吝之机,可以趋吉,可以向凶。古人立教,皆为中人而设。吾人今日之学,若欲读尽天下之书、格尽天下之物而后可以入道,则诚有所不能。苟求诸一念之微,向里寻究,一念自反,即得本心,吉凶趋避,可以立决,人人可学而至,但患无其志耳。先师云:‘下愚不移,不是不可移,只是不肯移。’只是无志,果能此道,虽愚必明,虽柔必强,况中才之士乎?”
新安斗山书院会语(一)
新安旧有六邑大会,每岁春秋,以一邑为主,五邑同志士友从而就之。乙亥秋,先生由华阳达新安,郡守全吾萧子出迎,曰:“先生高年,得无舆马之劳乎?郡中士友相望久矣!”乃洒扫斗山书院,聚同志大会于法堂,凡十日而解。萧子曰:“古云‘一日暴之,十日寒之,未有能生者也’。吾师去此数年,今始辱临,岂徒十日之寒而已乎?若是而求萌蘖之畅茂条达,不可得也。”因命诸生纪会时所发明,以永佩服云。
萧子首举《大学》请问,以为《大学》一书所重只在好恶两字。先生曰:“然。好恶只在致良知。‘是非之心人皆有之’,所谓良知也。‘毋自欺’者,不欺此良知而已。‘如好好色,如恶恶臭’,求以自谦,意之诚也。好恶无所作,不使有所忿懥、有所好乐,心之正也。无作则无僻矣,身之修也。好恶公于家,好而知恶、恶而知美,家之齐也。好民所好,恶民所恶,不至拂民之性,国治而天下平也。”
或问:“只致良知可得平天下否?”
先生曰:“此本易见,世人但玩而不自觉耳。‘所恶于上’,谓之良知,‘毋以使下’即是致知。‘所恶于下’,谓之良知,‘毋以事上’即是致知。前后作用皆然。上下四旁均齐方正,此之谓絜矩之道,矩即所谓良知也。”
或问格物之义:“或以格物为至其理,或以格物训作无欲,其旨何如?”
先生曰:“‘天生蒸民,有物有则’,良知是天然之则,物是伦物所感之应迹。如有父子之物,斯有孝慈之则;有视听之物,斯有聪明之则。应感迹上,循其天则之自然,而后物得其理,是之谓格物。非即以物为理也。人生而静,天之性也,物者因感而有,意之所用为物。意到动处,便是易流于欲。故须在应迹上用寡欲功夫。寡之又寡,以至于无,是之谓格物。非即以物为欲也。夫身心意知物,只是一物;格致诚正修只是一事。身之主宰为心,心之发动为意,意之明觉为知,知之感应为物。正者正此也,诚者诚此也,致者致此也,格者格此也。此虞廷精一之旨、合内外之道。物从意生,意正则物正,意邪则物邪。认物为理则为太过,训物为欲则为不及,皆非格物之原旨也。”
或问操存之义,先生曰:“心之得养与否,喜于所操之存亡,操心正是养之之法。操非执定之谓,乃操练之操也。人心湛然虚明,其体原是活泼,如何执得定?惟在随时操练、复还活泼之体,不为旦昼所牿,斯谓之存,反是则谓之亡。昨在华阳与诸生论及,曾以操舟为喻,今复请以操兵为喻。动于九天之上,藏于九地之下,微乎微乎,至于无形;神乎神乎,至于无声,故能为敌之司命,此操兵之法也。‘出入无形,莫知其乡’,正是活泼之体,神变无方,以示操心之的,故曰‘惟心之谓与’。非以操为入、舍为出也。‘变动不居,周流六虚’,若执定则为典要,不可以适变矣。”
或问致虚之义,先生曰:“心为神之所居,正以有那虚窍子。譬如鸡卵中心必有一点虚处,乃其生化之机,不虚则不能生矣。致虚虽是养生家修命之术,圣学亦不外此。所谓密机也。”
或问:“易之为义,宋儒解为随时变易以从道,何如?”先生曰:“此只道得一半。日月为易,一刚一柔,日秉阳精而明于昼,月秉阴精而明于夜,日月有精明之体而后有随时变易之用。希微玄虚,不可以形求,故曰‘易无体’,所谓先天也。日月得天而能久照,刚柔所以立本也,变通所以趋时也。易即是道,谓之曰‘从’,犹二之也。范围曲成、通乎昼夜之道而知者,良知也。”
新安斗山书院会语(二)
萧子问夫子与点之意,先生曰:“天下事不吃人执定做得,必须淡然超脱,若一毫无意于天下之事者,方能了得。深山之宝,得于无心;赤水之珠,索于象罔。故运瓮者在瓮外,以无用为用也。三子皆欲得国而治,未免执定做去,曾点却似个没要紧的人,当三子言志时,且去故瑟,眼若无人,及至夫子问他,却舍瑟而对,说出一番无意味话:时至暮春,春服始成,三三两两,浴沂舞雩。其日用之常,一毫无所顾忌,狂态宛然。若是伊川见之,必在所摈斥,夫子反喟然叹而与之,何异说梦?观其应用之迹,未尝有意为三子,而三子规模隐然具于其中,且将超于政教礼乐之外。春服熙熙,即唐虞垂衣之治;童冠追随,即百僚师让之化;舞雩风咏,即明良赓歌之气象。易地皆然,此千古经纶手段,所谓以无用为用也。孟轲氏云:‘天未欲平治天下,如欲平治天下,舍我其谁?’此其愿学之志也。自圣学亡,此意不传,汉唐宋许多豪杰,只了当得三子所欲为,尚未够手。明道再见茂叔,吟风弄月以归,庶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