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之不可以治天下国家。象山之学,务立其大,周于伦物感应,荆门之政,几于三代,所谓儒者有用之学也。世儒溺于支离,反以易简为异学,特未之察耳。知象山则知慈湖矣。”
众中复举慈湖疑正心、清心、洗心皆非圣人之言,何也?
先生曰:“古人垂训,皆因病立方,世人之心,溺于旧习,不能无邪无浊无垢,故示以正心、清心、洗心之方,使之服食以去其病,病去则药除矣,所谓权法也。”先生谓:“慈湖已悟无声无息之旨,未能忘见。象山谓‘予不说一,敬仲常说一,此便是一障’。苟不原古人垂训之意,一概欲与破调,则不起意三字亦为剩语矣。”
或问:“大学之要在诚意,既不起,孰从而诚之?”
先生曰:“虞书‘道心惟微’,明心即道。惟者心之本体,即所谓无声无息,圣人、天地不能使之著。才动于意,即为人心而危,伪之端也。文武不识不知,故能顺帝之则,才有知识,即涉于意,即非于穆之体矣。孔子曰‘吾有知乎哉?无知也’,言良知无知而无不知也。才起于意,始昏始塞,始滑其良,此千圣学脉也。慈湖于双明阁下举本心为问,象山以扇讼是非答之,慈湖恍然自悟,澄然莹然,易简和平,匪思匪为,可言而不可议,可省而不可度。是非之心即良知也,致知者,致其固有德性之知,非推极知识之谓。格物者,格其见在感应之物,非穷至物理之谓。知者意之体,物者意之用,致知格物者,诚意之功也。如好好色,如恶恶臭,率其良知之自然而一无所作,是谓王道。无作则无起而意自诚,正心修身,达之家国天下,一以贯之而无遗矣。大学之全功也。言之若易而为之实难,视之若近而探之愈远,故曰‘致知存乎心悟’,‘致知焉,尽矣!’”
颍宾书院会纪
先生赴新安六邑之会,绩溪葛生文韶、张生懋、李生逢春追谒于斗山,叩首曰:“某等深信阳明夫子良知之学,誓同此心,以此学为终始,惟先生独得晚年密传,窃愿有以请也。”
先生叹曰:“有是哉?苟能发心求悟,所谓密在汝边,凡有所说即非密也。”
三生因请问致知格物之旨。先生曰:“此是吾人须臾不可离业次,但此件事须得本原方有归着。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,是学者最初所发大志愿。吾人原与天地万物同体,灵气无处不贯,明明德于天下,不是使天下之人各诚其意、各正其心然后为至,只是此个灵气充塞流行,一毫无所壅滞,显见昭朗,一毫无所间隔。所谓光于四方、显于西土是也。天地万物即己分内事,方是一体之仁。不然,只是独学,只成小家当,非大乘之法也。然功夫须有次第,非虚见所能袭取、浮气所能支撑。欲明明德于天下,须先明于一国;欲明于一国,须先明于一家;欲成齐治平之功,非是体面上凑泊得来,须从修身始。修身便是齐治平实下手处。欲修其身,非是躯壳上粉饰得来,须从正心始。正心便是修身实下手处。身心原是一体,非礼勿视听言动是修身,所以勿处却在心。身之灵明主宰谓之心,心之凝聚运用谓之身。无心则无身矣,无身则无心矣,一也。心无形象、无方所,孰从而正之?才要正心便有正心之病。正心之功,只在诚意上用。心无不善,意方有善有不善。善真好,恶真恶,谓之诚意。意有善有不善,孰从而辨之?所以分别善恶之机在良知。意之所用为物,良知是诚意之秘诀,物是意所用之实事,良知自有天则,正感正应、不过其则谓之格物。此是绵密不容紊之节次,恳切不容已之功夫,于此实用其力,不为虚见浮气所胜,方是与物同体之实学。孔门之学,专务求仁,颜子四勿是为仁实用力处。子贡博施济众便不免虚见浮气承当,孔子告以欲立达之旨,正是不容已真根子,使之近以取譬,为仁之方也。诸生最初所发愿力有此件事,终始保任亦只是保任此而已,此方是深信良知,方是孔门家法,到得悟时,更当有印证处,非可躐等而求也。”
天柱山房会语(与张阳和、周继实、裘子充问答)(一)
阳和张子自谓:“功名一念已能忘机,不动心。”
先生曰:“何言之易易也?昔有乡老讥先师曰:‘阳明先生虽与世间讲道学,其实也只是功名之士。’先师闻之,谓诸友曰:‘你道这老者是讥我、是称我?’诸友笑曰:‘此直东家某耳,何与于讥称?’先师曰:‘不然。昔人论士之所志大约有三:道德、功名、富贵。圣学不明,道德之风邈矣。志以功名者,富贵始不足以动其心。我今于世间讲学,固以道德设教,是与人同善不容已之心,我亦未能实有诸己,一念不谨,还有流入富贵时候。赖天之灵,一念自反,觉得早,反得力,未至堕落耳。世衰道丧,功利之毒浃于人之心髓,士鲜以豪杰自命。以世界论之,是千百年习染;以人身论之,是一生干当。古今人所见不同,大抵名浮而实下:古之所谓功名,今之道德;古之所谓富贵,今之功名;若今之所谓富贵,狗偷鼠窃,竞竞刀钻之利,比于乞墦穿窬,有仪秦所耻而不屑为者。其视一怒安居之气象何如也?吾子看得功名题目太浅,所以如此自信。若观其深,必如百里奚之不入爵禄于心、王曾之不事温饱始足以当功名。达如伊傅、穷如孔孟,立本知化,经纶而无所倚,始足以当道德也。”
张子举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