儒说虚的精髓。‘无思也,无为也,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’,便是吾儒说无的精髓。自今言之,乾属心,坤属身,心是神,身是气,身心两事,即火即药,元神元气,谓之药物,神气往来,谓之火候。神专一则自能直遂,性宗也;气翕聚则自能发散,命宗也。真息者,动静之几,性命合一之宗也。一切药物老嫩浮沉,火候文武进退,皆于真息中求之。大生云者,神之驭气也;广生云者,气之摄神也。天地四时日月有所不能违焉。不求养生,而所养在其中,是之谓至德。尽万卷丹经,有能出此者乎?无思无为,非是不思不为,念虑酬酢,变化云为,如鉴之照物,我无容心焉。是故终日思而未尝有所思也,终日为而未尝有所为也。无思无为,故其心常寂,常寂故常感。无动无静、无前无后而常自然,不求脱离而自无生死可出。是之谓大易,尽三藏释典,有能外此者乎?先师提出良知两字,范围三教之宗,即性即命,即寂即感,至虚而实,至无而有。千圣至此骋不得一些精采,活佛活老子至此弄不得一些伎俩。同此即是同德,异此即是异端,如开拳见掌,是一是二,晓然自无所遁也。不务究明本宗,而徒言诠意见之测,泥执名象,缠绕葛藤,只益纷纷射覆耳。”
楚侗子问:“造化有无相生之旨何如?”
先生曰:“‘良知是造化之精灵’。吾人当以造化为学。造者,自无而显于有;化者,自有而归于无。不造,则化之源息;不化,则造之机滞。吾之精灵,生天生地生万物,而天地万物复归于无。无时不造,无时不化,未尝有一息之停。自元会运世以至于食息微眇,莫不皆然。知此则知造化在吾手,而吾致知之功,自不容已矣。”
楚侗子曰:“仆于一切交承应感一毫不敢放过,不是学个小廉曲谨,惟求尽此心而已,固非以此为高也。”
先生曰:“古人克勤小物,与世间小廉曲谨名似而实不同。克勤小物,是吾尽精微功夫,盖一些放过,吾之心便有不尽,人己感应之间便成疏略。精微愈尽则广大愈致,原未尝有一毫外饰要人道好之心。此是古人致曲之学,从一根生意达之枝叶,自然平满者也。世间小廉曲谨却是不从一根上充去,未免在枝叶上打点周旋,有个要人道好之心,到底落在乡愿窠臼里。此学术真假毫厘之辨,不可不察也。”
东游会语(三)
楚侗子曰:“程门以静坐为善学,与孔门之教不同,岂以时有古今,教法亦从而异耶?”
先生曰:“孔门教人之法见于礼经,其言曰:辨志乐群,亲师取友,谓之小成;强立而不反,谓之大成。未尝有静坐之说。静坐之说起于二氏,学者殆相沿而不自觉耳。古人自幼便有学,使之收心养性、立定基本,及至成人,随时随地从事于学,各有所成。后世学绝教衰,自幼不知所养,薰染于功利之习,全体精神奔放在外,不知心性为何物。所谓欲反其性情而无从入,可哀也已!程门见人静坐便叹以为善学,盖使之收摄精神,向里寻求,亦是方便法门,先师所谓因以补小学一段功夫也。若见得致知工夫下落,各各随分做去,在静处体玩也好,在事上磨察也好,譬诸草木之生,但得根株着土,遇著和风暖日,固是长养他的,遇着严霜烈日,亦是坚凝他的。盖良知本体,原是无动无静,原是变动周流,此便是学问头脑,便是孔门教法。若不见得良知本体,只在动静二境上拣择取舍,不是妄动,便是着静,均之为不得所养,欲望其有成也,难矣哉!”
楚侗子曰:“易云‘蒙以养正,圣功也’,养正之义何如?”
先生曰:“‘蒙亨’,蒙有亨道,蒙不是不好的。蒙之时,混沌未分,只是一团纯气,无知识技能搀次其中。默然充养,纯气日足,混沌日开,日长月化而圣功生焉,故曰‘童蒙吉’。后世不知养蒙之法,忧其蒙昧无闻,强之以知识,益之以技能,凿开混沌之窍,外诱日滋,纯气日漓人去圣日远,所谓非徒无益,而反害之也。吾人欲觅圣功,会须复还蒙体,种种知识技能外诱,尽行屏绝,从混沌立根,不为七窍之所凿。充养纯气,待其自化,方是入圣真脉路,蒙之所由以亨也。”
楚侗子曰:“荆川先生出处大节可贯金石、可质鬼神,予信之甚真。荆川在山苦节,人人以为甚奇,此犹励行者所能及,后来出山,一番真心任事,不顾毁誉,不避形迹,不论成败,惟求其心之所安,非惟世人议之,相知中亦若有所不满,此正所谓其愚不可及也。”
先生曰:“荆川气魄担当大,救世心切,以身殉世,犯手做去,毁誉成败,一切置之度外,此岂世之谫谫何能窥其际耶?不肖与荆川有千古心期,使天不夺之速,不论在山出山,尚有无穷事业可做,而今已矣,惜哉!”
东游会语(四)
楚侗子曰:“吾人工夫日间应酬,良知时时照察,觉做得主,临睡时应酬已往,神倦思沉,不觉瞑目,一些做主不得。此时如何用力,方可以通乎昼夜之道而知?”
先生曰:“吾人日间做得主,未免气魄承当。临睡时神思恍惚,气魄全靠不着,故无可用力处。古人云德修罔觉,乐则生矣。不知手舞足蹈,此是不犯手入微公案。罔觉之觉,始为真觉,不知之知,始为真知。是岂气魄所能支撑?此中须得个悟入处,始能通乎昼夜。日间神思清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