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于礼,必不以礼释诗矣。况其以礼释诗,又皆谬解之理也。夫以礼释诗且不可,况谬解之理乎!今世既不用郑笺,穷经之士亦往往知其谬,故悉不辨论,其间有驳者,以集传用其说故也。
  欧阳永叔首起而辨大序及郑之非,其诋郑尤甚;在当时可谓有识,然仍自囿于小序,拘牵墨守。人之识见固有明于此而闇于彼,不能全者耶其自作本义,颇未能善,时有与郑在伯仲之间者,又足哂也。
  苏子由诗传大概一本于序、传、笺,其阐发处甚少;与子瞻易、书二传亦相似。才人解经,固非其所长也。
  吕伯公诗记,纂辑旧说,最为平庸。
  严坦叔诗缉,其才长于诗,故其运辞宛转曲折,能肖诗人之意;亦能时出别解。第总囿于诗序,间有龃龉而已。惜其识小而未及远大;然自为宋人说诗第一。
  近日昆山新刊唐、宋、元人诗解,约十余种,竟少佳者,似亦不必刊也。
  郝仲舆九经解,其中莫善于仪礼,莫不善于诗。盖彼于诗恪遵序说,寸尺不移,虽明知其未允,亦必委曲迁就以为之辞,所谓专己守残者。其书令人一览可掷,何也观序足矣,何必其书耶!其遵序之意全在敌朱。予谓集传驱之仍使人遵序者,此也。大抵遵集传以敌序,固不可;遵序以敌集传,亦终不得。
  子贡诗传、申培诗说,皆丰道生一人之所伪作也。名为二书,实则阴相表里,彼此互证,无大同异。又暗袭集传甚多;又袭序为朱之所不辨者,见识卑陋,于斯已极,何苦作伪以欺世既而思之,有学问识见人岂肯作伪,作伪者正若辈耳!二书忽出于嘉靖中,称香山黄佐所得;当时人翕然惑之,几于一哄之市。张元平刻之成都,李本宁刻之白下,凌蒙初为诗传适冢,邹忠彻为诗传阐,姚允恭为传说合参皆盛行于世。道生又自为鲁诗世学,专宗说而间及于传,意以说之本传也。又多引黄泰泉说,泰泉即佐,乃道生座师,着诗经通解者,故二书多袭之。因谓出于佐家,又以见佐有此二书,故通解中袭之也。其用意狡狯如此,今世此二书已灰冷,然终在世,故详之,无俾后人更惑焉。其尤可恶者,在于更定篇次,紊乱圣经,又启夫何玄子以为之先声焉,丰氏鲁诗世学极骂季本。按季明德诗学解颐亦颇平庸,与丰氏在伯仲间,何为骂之想以仇故耶
  朱郁仪诗故,亦平浅,间有一二可采。
  邹肇敏诗传阐,文辞斐然;惜其入伪书之魔而不悟耳。何玄子诗经世本古义,其法紊乱诗之原编,妄以臆见定为时代,始于公刘,终于下泉,分列某诗为某王之世,盖祖述伪传、说之余智而益肆其猖狂者也。不知其亲见某诗作于某代某王之世否乎苟其未然,将何以取信于人也即此亦见其愚矣。其意执孟子「知人论世」之说而思以任之,抑又妄矣。其罪尤大者,在于灭诗之风、雅、颂。夫子曰:「女为周南、召南矣乎」又曰:「雅、颂各得其所」。观季札论乐,与今诗编次无不符合。而乃紊乱大圣人所手定,变更三千载之成经,国风不分,雅、颂失所,罪可胜诛耶!其释诗旨,渔猎古传,摭拾僻书,共其采择,用志不可谓不过勤,用意不可谓不过巧;然而一往凿空,喜新好异,武断自为,又复过于冗繁,多填无用之说,可以芟其大半。予尝论之,固执之士不可以为诗;聪明之士亦不可以为诗。固执之弊,人所知也;聪明之弊,人所未及知也。如明之丰坊、何楷是矣。抑予谓解诗,汉人失之固,宋人失之妄,明人失之凿,亦为此也。凿亦兼妄,未有凿而不妄者也,故历叙古今说诗诸家。于有明丰、何二氏诪张为幻,眩目摇心,不能无三叹焉,何氏书刻于崇祯末年;刻成,旋遭变乱,玄子官闽朝、为郑氏所害时,逃去,或云郑氏割其耳,或云中途害之。印行无多,板亦毁失。杭城惟叶又生家一帙,予于其后人重购得之。问之闽人,云彼闽中亦未见有也。大抵此书诗学固所必黜,而亦时可备观,以其能广收博览。凡涉古今诗说及他说之有关于诗者靡不兼收并录;复以经、传、子、诗所引诗辞之不同者,句栉字比,一一详注于下;如此之类,故云可备观尔。有志诗学者于此书不可惑之,又不可弃之也。然将来此书日就澌灭,世不可见,重刻亦须千金,恐无此好事者矣。
  以上论列自汉至明诸诗解,皆能论其大概如此。若夫众说纷纭,其解独确,则不问何书,必有取焉。
  诗韵一道,向靡有定,罔知指归,予谓亦莫不善于宋人矣。吴才老始为音之说,而集传奉为准绳焉,音者,改其本字之音以他字之音也。盖其但知有今昔,不知有古韵变音,强以求而读之,此古韵所以亡也。如「天」、「人」本同韵,乃于「天」字为「铁因反」,以「人」字;「将」、「明」本同韵,乃于「明」字为「谟郎反」,以「将」字。此不知古韵之本同而妄为其说也。夫同为一韵,奚之有!且世无呼「天地」为「订地」,「明德」为「盲德」者。又既曰,此彼,彼亦宜此。今试以「天」字为主而改「人」字之音以之,以「明」字为主而改「将」字之音以之,不知「人」、「将」二字又当作何音耶不可通矣。古人用韵自有一定之理,一字不可游移,亦无邦土殊音之说,亦非人可以私智揣摩而自为其说者。大抵字有其音,音出于口,皆从喉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