纣以虐失天下;
  周武以功有天下,周幽以虐失天下。
  三者虽时不同,其成败之形一也。
  平王东迁无功以复王业,赧王西走无虐以丧王室,威令不逮一小国诸侯,
  仰存于五伯而已,此又奚足道哉?
  但时无真王者出焉,虽有虚名,与杞宋其谁曰少异?
  是时也,春秋之作不亦宜乎?
  仲尼修经周平王之时,
  书终于晋文侯,诗列为王国风,春秋始于鲁隐公,易尽于未济卦。
  予非知仲尼者,学为仲尼者也。
  礼乐赏罚自天子出,而出自诸侯,天子之重去矣;
  宗周之功德自文武出,而出自幽厉,文武之基息矣,由是犬戎得以侮中国。
  周之诸侯非一独晋能攘去戎狄,徙王东都洛邑,用存王国,为天下伯者之倡,
  秬鬯圭瓒之所锡,其能免乎?
  传称,子贡欲去鲁告朔之饩羊,孔子曰:赐也,尔爱其羊,我爱其礼。
  是知名存实亡者,犹喻于名实俱亡者矣。
  礼虽废而羊存,则后世安知无复行礼者乎?
  晋文公尊王虽用虚名,由能力使天下诸侯知有周天子而不敢以兵加之也,
  及晋之衰也,秦由是敢灭周,斯爱礼之言信不诬也。
  齐景公尝一日问政于孔子,孔子对曰: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。
  公曰:善哉!信如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,虽有粟,吾得而食诸?
  是时也,诸侯僭天子,陪臣执国命,禄去公室,政出私门,
  景公自不能上奉周天子,欲其臣下奉己,不亦难乎?厥后齐祚卒为田氏所移。
  夫齐之有田氏者,亦犹晋之有三卿也;
  晋之有三卿,亦犹周之有五伯也,
  韩赵魏之于晋也,既立其功,又分其地,既卑其主,又夺其国;
  田氏之于齐也,既得其禄,又专其政,既杀其君,又移其祚。
  其如天下之事,岂无渐乎履霜之戒? 宁无思乎?
  传称:王者,往也。能往天下者,可以王矣。
  周之衰也,诸侯不朝天子久矣。
  及楚与中国会盟,仲尼始进爵为之子,其于僭王也,不亦陋乎?
  夫以力胜人者,人亦以力胜之,
  吴尝破越而有轻楚之心,及其破楚,又有骄齐之志,贪婪功利,不顾德义,
  侵侮齐晋,专以夷狄为事,遂复为越所灭,
  越又不监之其后,复为楚所灭,
  楚又不监之其后,复为秦所灭,
  秦又不监之其后,复为汉所代。
  恃强凌弱,与豺虎何以异乎?非所以谓之中国义理之师也。
  宋之为国也,爵高而力卑者乎?
  盟不度德,会不量力,区区与诸侯并驱中原,耻居其后,其于伯也,不亦难乎?
  周之同姓诸侯而克永世者,独有燕在焉。
  燕处北陆之地,去中原特远,茍不随韩赵魏齐楚较利刃,争虚名,
  则足以养德待时而观诸侯之变,秦虽虎狼,亦未易加害,
  延十五六年后,天下事未可知也。
  中原之地方九千里,古不加多而今不加少,
  然而有祚长祚短,地大地小者,攻守异故也。
  自三代以降,汉唐为盛,秦界于周汉之间矣。
  秦始盛于穆公,中于孝公,终于始皇,起于西夷,迁于岐山,徙于咸阳,
  兵渎宇内,血流天下,并吞四海,更革古今,虽不能比德三代,非晋隋可同年而语
  也,其祚之不永,得非用法太酷,杀人之多乎?
  所以仲尼序书终于秦誓一事,其旨不亦远乎?
  夫好生者,生之徒也;好杀者,死之徒也。
  周之好生也以义,汉之好生也亦以义;
  秦之好杀也以利,楚之好杀也亦以利。
  周之好生也以义,而汉且不及;秦之好杀也以利,而楚又过之。
  天之道,人之情,又奚择于周秦汉楚哉? 择乎善恶而已。
  是知善也者,无敌于天下而天下共善之;
  恶也者,亦无敌于天下,而天下亦共恶之。
  天之道,人之情,又奚择于周秦汉楚哉? 择乎善恶而已。
  皇极经世书卷十二
  观物篇五十七
  昔者孔子语尧舜则曰:垂衣裳而天下治。
  语汤武则曰:顺乎天而应乎人。斯言可以该古今帝王受命之理也。
  尧禅舜以德,舜禅禹以功。以德帝也,以功亦帝也,然而德下一等则入于功矣。
  汤伐桀以放,武伐纣以杀。以放王也,以杀亦王也,然而放下一等则入于杀也。
  是知时有消长,事有因革,前圣后圣非出乎一途哉?
  天与人相为表里。
  天有阴阳,人有邪正,邪正之由系乎上之所好也:
  上好德则民用正,上好佞则民用邪,邪正之由有自来矣。
  虽圣君在上,不能无小人,是难其为小人;
  虽庸君在上,不能无君子,是难其为君子。
  自古圣君之盛,未有如唐尧之世,君子何其多耶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