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刚原剩得一文钱。自古道:赌以气胜。初番长儿攧赢了一两文,胆就壮了,偶然有些采头,就连赢数次。到第二番又攧时,不是他心中所愿,况且着了个贪心,手下就觉有些矜持。到一连攧输了几文,去一个舍不得一个,又添了个吝字,气便索然。怎当再旺一股愤气,又且稍粗胆壮,自然赢了。
  大凡人富的好过,贫的好过,只有先富后贫的,最是难过。据长儿一文钱起手时,赢得一二文也是勾了,一连得了十二文钱,一拳头捻不住,就似白手成家,何等欢喜。把这钱不看做倘来之物,就认作自己东西,重复输去,好不气闷,痴心还想再像初次赢将转来。“就是输了,他原许下借我的,有何不可?”这一交,合该长儿攧了,忍不住按定心坎,再复一攧,又是二字,心里着忙,就去抢那钱,手去迟些,先被再旺抢到手中,都装入兜肚里去了。长儿道:“我只有一文钱,要买椒的,你原说过赢时借我,怎的都收去了?”再旺怪长儿先前赢了他十二文钱就要走,今番正好出气。君子报仇,直待三年,小人报仇,只在眼前,怎么还肯把这文钱借他?把长儿双手挡开,故意的一跳一舞,跑入巷去了。急得长儿且哭且叫,也回身进巷扯住再旺要钱,两个扭做一堆厮打。
  孙庞斗智谁为胜,楚汉争锋那个强?
  却说杨氏专等椒来泡汤吃,望了多时,不见长儿回来。觉得肚疼定了,走出门来张看,只见长儿和再旺扭住厮打,骂道:“小杀才。教你买椒不买,到在此寻闹,还不撒开。”两个小厮听得骂,都放了手。再旺就闪在一边。杨氏问长儿:“买的椒在那里?”长儿含着眼泪回道:“那买椒的一文钱,被再旺夺去了。”再旺道:“他与我攧钱,输与我的。”杨氏只该骂自己儿子不该攧钱,不该怪别人。况且一文钱,所值几何,既输了去,只索罢休。单因杨氏一时不明,惹出一场大祸,展转的害了多少人的性命。正是:事不三思终有悔,人能百忍自无忧。
  杨氏因等候长儿不来,一肚子恶气,正没出豁,听说赢了他儿子的一文钱,便骂道:“天杀的野贼种。要钱时,何不教你娘趁汉?却来骗我家小厮攧钱。”口里一头说,一头便扯再旺来打。恰正抓住了兜肚,凿下两个栗暴。那小厮打急了,把身子负命一挣,却挣断了兜肚带子,落下地来,索郎一声响,兜肚子里面的钱,撒做一地。杨氏道:“只还我那一文便了。”长儿得了娘的口气,就势抢了一把钱,奔进自屋里去。
  再旺就叫起屈来。杨氏赶进屋里,喝教长儿还了他钱。长儿被娘逼不过,把钱望着街上一撒,再旺一头哭,一头骂,一头检钱。检起时,少了六七文钱,情知是长儿藏下,拦着门只顾骂。杨氏道:“也不见这天杀的野贼种,恁地撒泼。”把大门关上,走进去了。
  再旺敲了一回门,又骂了一回,哭到自屋里去。母亲孙大娘正在灶下烧火,问其缘故,再旺哭诉道:“长儿抢了我的钱,他的娘不说他不是,到骂我天杀的野贼种,要钱时何不教你娘趁汉。”孙大娘不听时万事全休,一听了这句不入耳的言语,不觉: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。
  原来孙大娘最痛儿子,极是护短,又兼性暴,能言快语,是个揽事的女都头。若相骂起来,一连骂十来日,也不口干,有名叫做绰板婆。他与丘家只隔得三四个间壁居住,也晓得杨氏平日有些不三不四的毛病,只为从无口面,不好发挥出来。一闻再旺之语,太阳里爆出火来,立在街头,骂道:“狗泼妇,狗淫妇。自己瞒着老公趁汉子,我不管你罢了,到来谤别人。老娘人便看不像,却替老公争气。前门不进师姑,后门不进和尚,拳头上立得人起,臂膊上走得马过,不像你那狗淫妇,人硬货不硬,表壮里不壮,作成老公带了绿帽儿,羞也不着。还亏你老着脸在街坊上骂人。便臊贱时,也不是恁般做作。我家小厮年小,连头带脑,也还不勾与你补空,你休得缠他。臊发时还去寻那旧汉子,是多寻几遭,多养了几个野贼种,大起来好做贼。”一声泼妇,一声淫妇,骂一个路绝人希杨氏怕老公,不敢揽事,又没处出气,只得骂长儿道:“都是你那小天杀的不学好,引这长舌妇开口。”提起木柴,把长儿劈头就打,打得长儿头破血淋,豪淘大哭。丘乙大正从窑上回来,听得孙大娘叫骂,侧耳多时,一句句都听在肚里,想道:“是那家婆娘不秀气?替老公妆幌子,惹这绰板婆叫骂。”
  及至回家,见长儿啼哭,问起缘繇,到是自家家里招揽的是非。丘乙大是个硬汉,怕人耻笑,声也不啧,气忿忿地坐下。
  远远的听得骂声不绝,直到黄昏后,方才住口。
  丘乙大吃了几碗酒,等到夜深人静,叫老婆来盘问道:“你这贱人瞒着我干得好事。趁的许多汉子,姓甚名谁?好好招将出来,我自去寻他说话。”那婆娘原是怕老公的,听得这句话,分明似半空中响一个霹雳,战兢兢还敢开口?丘乙大道:“泼贱妇,你有本事偷汉子,如何没本事说出来?若要不知,除非莫为。瞒得老公,瞒不得邻里,今日教我如何做人。
  你快快说来,也得我心下明白。”杨氏道:“没有这事,教我说谁来?”丘乙大道:“真个没有?”杨氏道:“没有。”丘乙大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