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私豪富。平昔虽则恃才狂放,却没甚违法之事。总然拿了,少不得有天大分上到上司处挽回,决不致死的田地。那时怀恨挟仇,老爷岂不反受其累?”江知县道:“此言虽是,但他恁般放肆,定有几件恶端,你去细细访来,我自有处。”谭遵答应出来,只见外边缴进原送卢柟的书仪、泉酒。知县见了,转觉没趣,无处出气,迁怒到差人身上,说道不该收他的回来,打了二十毛板,就将银酒都赏了差人。正是:劝君莫作伤心事,世上应多切齿人。
  话分两头。却说浮丘山脚下有个农家,叫做钮成,老婆金氏。夫妻两口,家道贫寒,却又少些行止,因此无人肯把田与他耕种,历年只在卢卢柟家做长工过日。二年前,生了个儿子,那些一般做工的,同卢家几个家人斗分子与他贺喜。论起钮成恁般穷汉,只该辞了才是,十分情不可却,称家有无,胡乱请众人吃三杯,可也罢了。不想他却去弄空头,装好汉,写身子与卢柟家人卢才,抵借二两银子,整个大大筵席款待众人。邻里尽送汤饼,热烘烘倒像个财主家行事。外边正吃得快活,那得知孩子隔日被猫惊了,这时了帐,十分败兴,不能勾尽欢而散。
  那卢才肯借银子与钮成,原怀着个不良之念。你道为何?
  因见纽成老婆有三四分颜色,指望以此为繇,要勾搭这婆娘。
  谁知缘分浅薄,这婆娘情愿白白里与别人做些交易,偏不肯上卢才的椿儿,反去学向老公说卢才怎样来调戏。钮成认做老婆是个贞节妇人,把卢才恨入骨髓,立意要赖他这项银子。
  卢才踅了年余,见这婆娘妆乔做样,料道不能勾上钩,也把念头休了,一味索银。两下面红了好几场,只是没有。有人教卢才个法儿道:“他年年在你家做长工,何不耐到发工银时,一并扣清,可不干净?”卢才依了此言,再不与他催讨,等到十二月中,打听了发银日子,紧紧伺候。
  那卢柟田产广多,除了家人,顾工的也有整百,每年至十二月中预发来岁工银。到了是日,众长工一齐进去领银。卢柟恐家人们作弊,短少了众人的,亲自唱名亲发,又赏一顿酒饭。吃个醉饱,叩谢而出。刚至宅门口,卢才一把扯住钮成,问他要银。那钮成一则还钱肉痛,二则怪他调戏老婆,乘着几杯酒兴,反撒赖起来,将银塞在兜肚里,骂道:“狗奴才。
  只欠得这丢银子,便空心来欺负老爷。今日与你性命相博。”
  当脑撞一个满怀。卢才不曾堤防,踉踉跄跄倒退了十数步,几乎跌上一交,恼动性子,赶上来便打。那句“狗奴才”却又犯了众怒,家人们齐道:“这厮恁般放泼。总使你的理直,到底是我家长工,也该让我们一分。怎地欠了银子,反要行凶?
  打这狗亡八。”齐拥上前乱打。常言道:“双拳不敌四手。”钮成独自一个,如何抵当得许多人,着实受了一顿拳脚。卢才看见银子藏在兜肚中,扯断带子,夺过去了。众长工再三苦劝,方才住手,推着钮成回家。
  不道卢柟在书房中隐隐听得门首喧嚷,唤管门的查问。他的家法最严,管门的恐怕连累,从实禀说。卢柟即叫卢才进去,说道:“我有示在先,家人不许擅放私债,盘算小民,如有此等,定行追还原券,重责逐出。你怎么故违我法:却又截抢工银,行凶打他?这等放肆可恶。”登时追出兜肚银子并那纸文契,打了二十,逐出不用,分付管门的:“钮成来时,着他来见我,领了银券去。”管门的连声答应,出来,不题。
  且说钮成刚吃饱得酒食,受了这顿拳头脚尖,银子原被夺去,转思转恼,愈想愈气。到半夜里,火一般发热起来,觉道心头胀闷难过,次日便爬不起。至第二日早上,对老婆道:“我觉得身子不好,莫不要死?你快去叫我哥哥来商议。”自古道:“无巧不成话。”元来钮成有个嫡亲哥子钮文,正卖与令史谭遵家为奴。金氏平昔也曾到谭家几次,路径已熟,故此教他去叫。当下金氏听见老公说出要死的话,心下着忙,带转门儿,冒着风寒,一径往县中去寻钮文。
  那谭遵四处察访卢柟的事过,并无一件;知县又再三催促,到是个两难之事。这一日正坐在公廨中,只见一个妇人慌慌张张的走入来,举目看时,不是别人,却是家人钮文的弟妇。金氏向前道了万福,同道:“请问令史,我家伯伯可在么?”谭遵道:“到县门前买小菜就来,你有甚事恁般惊惶?”
  金氏道:“好教令史得知:我丈夫前日与卢监生家人卢才费口,夜间就病起来,如今十分沉重,特来寻伯伯去商量。”谭遵闻言,不胜欢喜,忙问道:“且说为甚与他家费口?”金氏即将与卢才借银起,直至相打之事,细细说了一遍。谭遵道:“原来恁地。你丈夫没事便罢,有些山高水低,急来报知,包在我身上,与你出气。还要他一注大财乡,彀你下半世快活。”
  金氏道:“若得令史张主,可知好么。”正说间,钮文已回。金氏将这事说知,一齐同去。临出门,谭遵又嘱忖道:“如有变故,速速来报。”钮文应允。离了县中,不消一个时辰,早到家中。推门进去,不见一些声息,到床上看时,把二人吓做一跳。元来直僵僵挺在上面,不知死过几时了。金氏便号淘大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