氏便去取出些银钱。那时苗全已转进前门,打探听得里边哭声鼎沸,量来已是完帐,径走入来。焦氏恰好看见,把银递与苗全,急忙去买下一具棺木,又买两壶酒,与苗全吃勾一醉。先把棺木放在一门厢房里,然后揎拳裸臂,跨入房中,教玉英姊妹走开。向床上翻那尸首,也不揩抹去血污,也不换件衣服,伸着双手,便抱起来。一则那厮有些蛮力,二则又趁着酒兴,三则十数岁孩子,原不甚重,轻轻的托在两臂,直至厢房内盛殓。玉英姊妹,随后哭泣。谁知苗全落了银子,买小了棺木,尸首放下去,两只腿露出了五六寸。只得将腿儿竖起,却又顶浮了棺盖。苗全扯来拽去,没做理会。玉英姊妹看了这个光景,越发哭得惨伤。焦氏沉吟半晌,心生一计。把玉英姊妹并丫头都打发出外,掩上门儿,教苗全将尸首拖在地上,提起斧头,砍下两只小腿,横在头下,倒好做个枕儿。收拾停当,钉上棺盖,开门出来。焦榕自回家乡。玉英觑见棺已钉好,暗想道:“适来放不下,如何打发我姊妹出来了,便能钉上棺盖?难道他们有甚法术,把棺木化大了,尸首缩小了?”好生委决不下。
  过了两日,焦氏备起衣衾棺椁,将丈夫骸骨重新殓过,择日安葬祖茔。恰好优恤的覆本已下:李雄止赠忠勇将军,不准升袭指挥。焦氏用费若干银两,空自送在水里。到了安葬之日,亲邻齐来相送。李承祖也就埋在坟侧。偶有人问及,只说路上得了病症,到家便亡。那亲戚都不是切己之事,那个去查他细底。可怜李承祖沙场内倒扎得性命,家庭中反断送了残生。正是:非故翻如故,宜亲却不亲。
  万般皆是命,半点不由人。
  常言道:“痛定思痛。”李承祖死时,玉英慌张慌智不暇致详。到葬后渐渐想出疑惑来。他道:“如何不前不后,恰恰里到家便死,不信有恁般凑巧。况兼口鼻中又都出血;且又不拣个时辰,也不收拾个干净。棺木小了,也不另换,哄了我们转身,不知怎地,胡乱送入里边。那苗全听说要送他到官,至今半句不题,比前反觉亲密,显系是母亲指使的。看起那般做作,我兄弟这死,必定有些蹊跷。”心中虽则明白,然亦无可奈何,只索付之涕泣而已。
  那焦氏谋杀了李承祖之后,却又想道:“这小杀才已除,那几个小贱人日常虽受了些磨折,也只算与他拂养。须是教他大大吃些苦楚,方不敢把我轻觑。”自此日逐寻头讨脑,动辄便是一顿皮鞭,打得体无完肤,却又不许啼哭。若还则一则声,又重新打起。每日止给两餐稀汤薄粥,如做少了生活,打骂自不消说,连这稀汤薄粥也没有得吃了。身上的好衣服,尽都剥去。将丫头们的旧衣旧裳,换与穿着。腊月天气,也只得三四层单衣,背上披一块旧绵絮。夜间止有一条藁荐,一条破被单遮盖,寒冷难熬,如蛆虫般,搅做一团,苦楚不能尽述。玉英姊妹捱忍不过,几遍要寻死路,却又指望还有个好日,舍不得性命,互相劝解。真个求生不能,求死不得。
  看看过了残岁,又是新年。玉英已是十二岁了。那年二月间,正德爷晏驾,嘉靖爷嗣统,下速招遍选嫔妃。府司着令民间挨家呈报,如有隐匿,罪坐邻里。那焦氏的邻家,平昔晓得玉英才貌兼美,将名具报本府。一张上选的黄纸帖在门上。那时焦氏就打帐了做皇亲国戚的念头,掉过脸来,将玉英百般奉承,通身换了绫罗锦绣,肥甘美味,与他调养。又将银两教焦榕到礼部使用。那玉英虽经了许多磨折,到底骨格犹存。将息数日,面容顿改,又兼穿起华丽衣服,便似画图中人物。府司选到无数女子,推他为第一,备文齐送到礼部选择。礼部官见了玉英这个容仪,已是万分好了。但只年在幼小,恐不谙侍御,发回宁家。那焦氏因用了许多银子,不能勾中选,心下懊悔气恼,原翻过向日嘴脸,好衣服也剥去了,好饮食也没得吃了,打骂也更觉勤了。
  常言说得好:“坐吃山空,立吃地陷。”当初李雄家业,原不甚大。自从阵亡后,焦氏单单算计这几个小儿女,那个思想去营运。一窝子坐食,能够几时。况兼为封荫选妃二事,又用空了好些。日渐日深,看看弄得罄荆两个丫头也卖来完在肚里。那时没处出豁,只得将住房变卖。谁知苗全这厮,见家中败落,亚奴年纪正小,袭职日子尚远,料想目前没甚好处。趁焦氏卖得房价,夜间捵入卧房,偷了银两,领着老婆,逃往远方受用去了。到次早,焦氏方才觉得。这股闷气无处发泄,又迁怒到玉英姊妹,说道:“如何不醒睡,却被他偷了东西去?”又都奉承一顿皮鞭,一面教焦榕告官缉捕。过了两月,那里有个踪迹?此时买主又来催促出房。无可奈何,与焦榕商议,要把玉英出脱。焦榕道:“玉英这个模样儿,慢慢的觅个好主顾,怕道不是一大注银子。如今急切里寻人,能值得多少?不若先把小的胡乱货一个来使用。”焦氏依了焦榕,便把桃英卖与一个豪富人家为婢。姊妹分别之时,你我不忍分舍,好不惨伤。焦氏赁了一处小房,择日迁居。玉英想起祖父累世安居,一旦弃诸他人,不胜伤感。走出堂前,抬头看见梁间燕子,补缀旧垒,旁边又营一个新巢,暗叹道:“这燕儿是个禽鸟,秋去春来,倒还有归巢之日。我李玉英今日离了此地,反没个再来之期。”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