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待诏唯唯连声,跑到家中,算计了一夜,没法入脚。只得早早起来,梳洗完毕,就把宝环珠钏藏在身边,一径走到乌带家中。迎门撞见贵哥。贵哥问道:“今日有何事?来得恁早?”女待诏道:“有一个亲眷,为些小官事,有两件好首饰,托我来府中变卖些银两,是以早来。”贵哥道:“首饰在那里?
  我用得的么?”女待诏道:“正是你们用得的,你换了他的倒好。”贵哥道:“要几贯钱?拿与我看一看。”女待诏道:“到房中才把与你看。”贵哥引他到了自家房内,便向厨柜里搬些点心果子请他吃,问他讨首饰看。那女待诏在身边摸出一双宝环放在卓子上,那环上是四颗祖母绿镶嵌的,果然耀日层光,世所罕见。贵哥一见,满心欢喜,便说:“他要多少银子?”
  女待诏道:“他要二千两一只,四千两一双。”贵哥舔舌道:“我只说几贯钱的东西,我便兑得起。若说这许多银子,莫说我没有,就是我夫人一时间也拿不出来,只好看看罢。”又道:“待我拿去与夫人瞧一瞧,也识得世间有这般好首饰。”女待诏道:“且慢着!我有句话与你说个明白,拿去不迟。”贵哥道:“有话尽说,不必隐瞒。”
  女待诏道:“我承你日常看顾,感恩不荆今日有句不识进退的话,说与你听,你不要恼我,不要怪我。”贵哥道:“你今日想是风了。你在府中走动多年,那一日不说几句话,怎的今日说话我就怪你恼你不成?你说!你说!”女待诏道:“这环儿是一个人央我送你的,不要你的银子。还有一双珠钏在此。”连忙向腰间摸出珠钏,放在卓子上。贵哥见了,笑道:“你这婆子说话真个风了!我从幼儿来在府中,再不曾出门去,又不曾与恁人相熟,为何有人送这几千两银子的首饰与我?想是那个要央人做前程,你婆子在外边,指着我老爷的名头,说骗他这些首饰;今日露出马脚,恐怕我老爷知道,你故此早来府中说这话骗我?”女待诏道:“若是这般说,我就该死了。
  你将耳朵来,我悄悄说与你听。”贵哥道:“这里再没有人来听的,你轻轻说就是了。”
  女待诏道:“这宝环珠钏,不是别人送你的,是那辽王宗干第二世子,见做当朝右丞,领行台尚书省事完颜迪古老爷央我送来与你的。”贵哥笑道:“那完颜老爷不是那白白净净没髭须的俊官儿么?”女待诏道:“正是那俊俏后生官儿。”贵哥道:“这到希奇了!他虽然与我老爷往来,不过是人情体面上走动,既非府中族分亲戚,又非通家兄弟,并不曾有杯酌往来。若说起我一面也不曾相见,他如何肯送我这许多首饰?”
  女待诏道:“说来果忒希奇,忒好笑!我若不说,便不是受人之托,终人之事;我若轻轻说出来,连你也吃一个大惊。”贵哥笑道:“果是恁么事情?你须说个明白。”女待诏才定了喘息,低了声音,附着贵哥耳朵说道:“数日前完颜右丞在街上过,恰好你家夫人立在帘子下面,被他瞧见了。他思量要与你夫人会一会儿,没个进身的路头。打听得只有你在夫人眼前说得一句话,故此央我拿这宝环珠钏送与你,要你做个针儿将线引。你说希奇也不希奇,好笑也不好笑!”贵哥道:“癞虾蟆躲在阴沟洞里指望天鹅肉吃,忒差做梦了!夫人好不兜搭性子!侍婢们谁敢在他跟前道个不字?莫说眼生面不熟的人要见他,就是我老爷与他做了这几年夫妻,他若不欢喜时,等闲不许他近身。怎么完颜右丞做这个大春梦来!”女待诏道:“依你这般说,大事成不得了。我依先拿这环钏送还了他,两下撒开,省得他来絮聒。”
  那贵哥口里虽是这般回覆,恰看了这两双好环钏,有些眼黄地黑,心下不割舍得还他,便对女待诏道:“你是老人家,积年做马泊六的主子,又不是少年媳妇,不曾经识事的,又不是头生儿,为何这般性急?凡事须从长计较,三思而行。世上那里有一锹掘个井的道理?”女待诏道:“不是我性急,你说的话,没有一些儿口风,教我如何去回覆右丞。不如送还了他这两件首饰,倒得安静。”贵哥道:“说便是这般说,且把这环钏留在我这里,待我慢慢地看觑个方便时节,躧探一个消息回话你。若有得一线的门路,我便将这物件送了夫人。
  你对右丞说,另拿两件送我何如?”女待诏道:“这个使得。只是你须要小心在意,紧差紧做,不可丢得冰洋了。我过两三日就来讨个消息,好去回覆右丞。”说毕,叫声聒躁去了。贵哥便把这东西,放在自己箱内,踌躇算计,不敢提起。
  一夕晚,月明如昼,玉宇无尘。定哥独自一个坐在那轩廊下,倚着栏杆看月。贵哥也上前去站在那里,细细地瞧他的面庞。果是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,闭月羞花之貌。只是眉目之间,觉道有些不快活的意思。便猜破他的心事八九分,淡淡的说道:“夫人独自一个看月,也觉得凄凉,何不接老爷进来,杯酒交欢,同坐一看,更热闹有趣。”定哥皱眉,答道:“从来说道人月双清。我独自坐在月下,虽是孤另,还不辜负了这好月。若接这腌臜浊物来,举杯邀月,可不被嫦娥连我也笑得俗了!”贵哥道:“夫人在上,小妮子蒙恩抬举,却不晓得怎么样的人叫做趣人,怎么样的叫做俗人?”定哥笑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