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与过迁乘坐。一行四众,循着大路而来。张孝基开言道:“过迁,你是旧家子弟,我不好唤你名字,如今改叫做过小乙。”
  又分付朱信:“你们叫他小乙哥,两下稳便。”朱信道:“小人知道。”张孝基道:“小乙,今日路上无聊,你把向日兴头事情,细细说与我消遣。”过迁道:“官人,往事休题!若说起来,羞也羞死了。”张孝基道:“你当时是个风流趣人,有甚么羞!且略说些么。”过迁被逼不过,只得一一直说前后浪费之事。张孝基道:“你起初恁般快活,前日街头这样苦楚,可觉有些过不去么?”过迁道:“小人当时年幼无知,又被人哄骗,以致如此。懊悔无及矣!”张孝基道:“只怕有了银子,还去快活哩。”过迁道:“小人性命已是多的了,还做这桩事,便杀我也不敢去!”张孝基又对朱信道:“你是他老家人,可晓得太公少年时也曾恁般快活过么?”朱信道:“可怜他日夜只想做人家,何曾舍得使一文屈钱!却想这样事!”孝基道:“你且说怎地样做人家?”朱信扳指头一岁起运,细说怎地勤劳,如何辛苦,方挣得这等家事。不想小乙哥把来看得像土块一般,弄得人亡家破。过迁听了,只管哀泣。张孝基道:“你如今哭也迟了,只是将来学做好人,还有个出头日子。”一路上热一句,冷一句,把话打着他心事。过迁渐渐自怨自艾,懊悔不迭。正是:临崖立马收缰晚,船到江心补漏迟。
  在路行了几日,来到许昌,张孝基打发朱信先将行李归家,报告浑家,自同过迁径到自己家中,见过父母,将此事说知。令过迁相见已毕,遂引到后园,打扫一间房子,把出被窝之类,交付安歇,又分忖道:“不许到别处行走。我若查出时,定然责罚!”过迁连声答应:“不敢,不敢!”孝基别了父母,回至家中,悄悄与浑家说了。浑家再三称谢,不题。是日过迁当晚住下,次日起早,便起身担着器具去锄地。看那园时,甚是广阔,周围编竹为篱。张太公也是做家之人,并不种甚花木,单种的是蔬菜。灌园的非止一人。过迁初时,那里运弄得来?他也不管,一味蛮垦。过了数日,渐觉熟落,好不欢喜。每日担水灌浇,刈草锄垦,也不与人搭话。从清晨直至黄昏,略不少息。或遇凄风楚雨之时,思想父亲,吞声痛泣。欲要往坟上叩个头儿,又守着规矩,不敢出门。想起妹子,闻说就嫁在左近,却不知是那家。意欲见他一面,又想:“今日落于人后,何颜去见妹子。总不嫌我,倘被妹夫父母兄弟奚落,却不自取其辱!”索性把这念头休了。
  且说张孝基日日差人察听,见如此勤谨,万分欢喜。又教人私下试他,说:“小乙哥,你何苦日夜这般劳碌?偷些工夫同我到街坊上顽耍顽耍,请你吃三杯,可好么?”过迁大怒道:“你这人自己怠惰,已是不该,却又来引诱我为非!下次如此,定然禀知家主。”一日,张孝基自来查点,假意寻他事过,高声叱喝要打。过迁伏在地上,说道:“是小人有罪,正该责罚。”张孝基恨了几声,乃道:“姑恕你初次,且不计较。
  倘若再犯,定然不饶。”过迁顿首唯唯。自此之后,愈加奋励。
  约莫半年,并无倦怠之意,足迹不敢跨出园门。
  张孝基见他悔过之念已坚,一日,教人拿着一套衣服并巾帻鞋袜之类,来到园上,对过迁道:“我看你作事勤谨,甚是可用。如今解库中少个人相帮,你到去得,可戴了巾帻,随我同去。”过迁道:“小人得蒙收留灌园,已出望外,岂敢复望解库中使令?”张孝基道:“不必推辞,但得用心支理,便是你的好处了。”过迁即便裹起巾帻,整顿衣裳。此时模样,比前更是不同。随孝基至堂中,作别张太公出门。路上无颜见人,低着头而走。不一时,望见自家门首,心中伤感,暗自掉下泪来。到得门口,只见旧日家人都叉手拱立两边,让张孝基进门。过迁想道:“我家这些人,如何都归在他家?想是随屋卖的了。”却也不敢呼唤,只低着头而走。众家人随后也跟进来。到了党中,便立住脚不行,见卓椅家伙之类,俱是自家故物,愈加凄惨。张孝基道:“你随我来,教你见一个人。”过迁正不知见那个,只得又随着而走。却从堂后转向左边。过迁认得这径道乃他家旧时往家庙去之路。渐渐至近,孝基指着堂中道:“有人在里边,你进去认一认。”过迁急忙走去,抬头看见父亲神影,翻身拜倒在地,哭道:“不肖子流落卑污,玷辱家门,生不能侍奉汤药,死不能送骨入土,忤逆不道,粉骨难赎!”以头叩地,血被于面。正哭间,只听得背后有人哭来,叫道:“哥哥,你一去不回,全不把爹爹为念!”
  过迁举眼见是妹子,一把扯住道:“妹子,只道今生已无再见之期,不料复得与你相会!”哥妹二人,相持大哭。
  昔年流落实堪伤,今日相逢转断肠。
  不是一番寒彻骨,怎得梅花扑鼻香!
  哥妹哭了一回,过迁向张孝基拜谢道:“若非妹丈救我性命,必作异乡之鬼矣!大恩大德,将何补报!”张孝基扶起道:“自家骨肉,何出此言!但得老舅改过自新,以慰岳丈在天之灵,胜似报我也。”过迁泣谢道:“不肖谨守妹丈向日约束,倘有不到处,一依前番责罚。”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