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桧面色黄瘦,牙根紧咬,十分危笃,便问:“太师病体如何?连日曾服药否?”秦熹答道:“太医进药,总无效验。推日夜呼喊疼痛,不时昏晕,谅不济事的了!”张俊轻轻叫声:“太师,保重贵体!黑蛮龙已被小弟杀退,特来报知。”秦桧睁开双眼,见了张俊,大叫一声:“岳爷饶命吓!”张俊看见这般光景,心下疑惑,只得别去。
  秦熹送出府门,复身转来,方至书房门口,但听得里边有铁索之声。慌忙走进到床前来看,但见秦桧看了秦熹,把头摇了两摇,分明要对秦熹说什么话,却是说不出来。霎时把舌头吐将出来,咬得粉碎,呕血不止而死!
  诗曰:宋祖明良享太平,高宗南渡起胡尘。奸邪幸进忠贤退,报国将军枉用兵!
  排斥朝臣居别墅,暗通金虏误苍生。请看临死神人击,咬舌谁怜痛楚声!
  当时秦熹哭了一常一面打点丧事,一面写本入朝奏闻。这正是:运乖金失色,时退玉无光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
  第七十三回 胡梦蝶醉后吟诗游地狱金兀术三曹对案再兴兵
  诗曰:石火电光俱是梦,蛮争触斗总无常。达人识破因缘事,月自明兮鹤自翔。
  说话的常言道得好:“死的是死,活的是活。”上回秦桧既死,且丢过一边。
  却说那临安城内,有一个读书秀才,姓胡名迪,字梦蝶,为人正直倜傥。自从那年腊月岁底,岳爷归天之后,心中十分愤恨,常常自言自语,说道:“天地有私,鬼神不公!”手头遇着些纸头,也只写这两句,已有几年。一日,闻听得黑蛮龙领兵杀到临安与岳爷报仇,已到范村地方了,声声要送出奸臣即便回兵,不然就要杀进城来了。胡迪听了此信,好不欢喜,便道:“这才是快心之事!”就叫家人出去打听。
  次日,家人来报说:“王武被黑蛮龙打死,苗兵已到栖霞岭扎营,张俊自领兵出城了。”胡迪一发欢喜:“但愿得张俊也死苗人之手,也除了一个奸臣!”自此时时刻刻叫家人出去打听,已知朝廷惊恐,馈送犒军钱粮,许他十日内送出秦桧,喜得挝耳搔腮。那日叫书童去整备美酒,独自个在小轩独酌,专等消息,吃了又吃。
  吃到黄昏时分,已经酣了,忽见家人来报说:“黑蛮龙被张俊杀败,逃回化外去了。
  朝廷今日加封张元帅官爵,十分荣耀。”胡迪听了此信,按不住心头火起,拍案大怒,取过一张黄纸,提起笔来写道:长脚奸臣长舌妻,忍将忠孝苦诛夷。天曹默默缘无报,地府冥冥定有私!
  黄阁主和千载恨,青衣行酒两君悲。愚生若得阎罗做,定剥奸臣万劫皮!
  写罢,读了一遍,就在这灯下烧了,恨声不绝,又将酒吃了一会。朦朦胧胧,忽见桌子底下走出两个皂衣鬼吏来,道:“王爷唤你,快随我去。”胡迪道:“那个王爷?是什么人?为何唤我?”二人道:“不必多问,到那里你就晓得。”胡迪随着二人便走。那书童送进饭来,见主人已死在椅上,忙去报知主母。主母大惊,三脚两步跑入书房,见丈夫果然死在椅上,摸他心口,尚是微温,便扶到床上放下。
  合家啼哭,整备后事,不提。
  且说那胡梦蝶跟了二人,行走了十余里,皆是一片荒郊野地,烟雨霏霏,好象深秋时候。来到一所城郭,也有居民往来贸易。入到城内,也象市廛一样。一直到一殿宇,朱门高敞,上边写着“灵耀之府”,门外立着牛头马面,手执钢叉铁锤守着。胡迪心慌!那皂衣吏着一个伴着胡迪,进去禀报。
  少顷,那皂衣吏走出来道:“阎君唤你进去!”胡迪吓得手足无措,只得跟着两个来到殿廷。但见殿上坐着一位大王,衮衣冕旒,好象庙中塑的神像一样。左右立着神吏六人,绿袍皂带,高幞广履,各各手执文簿。阶下立着五十余人,俱是狰狞恶相,赤发獠牙,好不怕人!胡迪在阶下叩头跪下。阎王怒道:“你乃读书士子,自该敬天礼地,为何反怨恨天地,诽谤鬼神?”胡迪道:“小子虽后进之流,早习先圣之道,安贫循理,何敢怨天恨地,诽谤鬼神?”阎王道:“你常言:‘天地有私,鬼神不公。’那‘天曾默默缘无报,地府冥冥定有私’之句,是那个做的?”
  胡迪听了,方才醒悟酒后之诗,便拜道:“贱子见岳公为国为民,一旦被奸臣残害,沉冤不雪,那奸臣反得安享富贵。一时酒后感忿,望大王宽者!”阎王道:“汝好议论古今之人臧否,我今令你写一供状上来,若写得有理,便放你还阳,与妻孥完聚。倘词意舛误,定押你到刀山地狱中受苦!”命鬼吏:“将纸笔给与胡迪,好生供来。”胡迪唯唯叩头,提起笔来,一挥而就。鬼吏将供呈上。阎王细看,只见上边写着:伏以混沌未分,亦无生而无死;阴阳既判,方有鬼而有神。
  为桑门传因果之经,知地狱设轮回之报。善者福,恶者祸,理所当然;直之升,屈之沉,亦非谬矣。盖贤愚之异类,若幽显之殊途。是以不得其平则鸣,匪沽名而钓誉。敢忘非法不道之戒,致罹罪以招愆?出于自然,本乎天性。窃念某,幼读父书,早有功名之志;长承师训,惭无经纬之才。非惟弄月管之毫,拟欲插天门之翼。每夙兴而夜寐,常穷理以修身。读孔圣之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