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施还起早便往桂家门首候见。谁知桂迁自见了施小官人之后,却也腹中打菜,要厚赠他母子回去。其奈孙大嫂立意阻挡道:“‘接人要一世,怪人只一次。揽了这野火上门,他吃了甜头,只管思想,惜草留根,到是个月月红了。就是他当初有些好处到我,他是一概行善,若干人沾了他的恩惠,不独我们一家。千人吃药,靠着一人还钱,我们当恁般晦气?若是有天理时,似恁地做好人的千年发迹万年财主,不到这个地位了!
如今的世界还是硬心肠的得便宜,贴人不富,连自家都穷了。“桂迁道:”贤妻说得是。
只是他母子来一场,又有同窗支老先生的书,如何打发他动身?“孙大嫂道:”支家的书不知是真是假。当初在姑苏时不见有甚么支乡宦扶持了我,如今却来通书!他既然怜贫恤寡,何不损己财?这样书一万封也休作准。你去分付门上,如今这穷鬼来时不要招接他。
等得兴尽心灰,多少贾发些盘费着他回去。‘头醋不酸,二醋不辣。’没什么想头,下次再不来缠了。“只一套话说得桂迁。
恶心孔再透一个窟窿,黑肚肠重打三重跑过。
施还在门上候了多时,守门的推三阻四不肯与他传达。再催促他时,佯佯的走开去了。那小官人且羞且怒,植衣露臂,面赤高声,发作道:“我施某也不是无因至此的。
‘行得春风,指望夏雨/当初我们做财主时节,也有人求我来,却不曾恁般怠慢人!“
骂犹未绝,只见一位郎君衣冠齐整,自外而入,问骂者何人。
施还不认得那位郎君,整衣向前道:“姑苏施某。”言未毕,那郎君慌忙作揖道:
“原来是故人。 别来已久,各不相识矣。昨家君备述足下来意,正在措置,足下达发大怒,何性急如此?今亦不难,当即与家君说知,来日便有没处。”施还方知那郎君就是桂家长子桂高。见他说话入耳,自悔失言,方欲再诉衷曲,那郎君不别,竟自进门去了。施还见其无礼,忿气愈加,又指望他来日设处,只得含泪而归,详细述于母亲严氏。
严氏复劝道:“我母子数百里投人,分宜谦下,常将和气为先,勿聘锐气致触其怒。”
到次早,严氏又叮嘱道:“此去须要谦和,也不可过有所求,只还得原借三百金回家,也好过日。”施还领了母亲教训,再到桂家,鞠躬屏气,立于门首。只见童仆出入自如,昨日守门的已不见了。小舍人站了半日,只得扯着一个年长的仆者间道:“小生姑苏施还,求见员外两臼了,烦通报一声!”那仆者道:“员外宿酒未醒,此时正睡梦哩。”施还道:“不敢求见员外,只求大官人一见足矣。小生今日不是自来的,是大官人昨日面约来的。”仆者道:“大官人今早五鼓驾船往东庄催租去了。”施还道:“二官人也罢。”仆者道:“二官人在学堂攻书,不管闲事的。”那仆者一头说,一头就有人唤他说话,忙忙的奔去了。施还此时怒气填胸,一点无明火按纳不住;又想小人之言不可计较,家主未必如此,只得又忍气而待。
须臾之间,只见仪门大开,桂迁在庭前乘马而出。施还迎住马头鞠躬致敬,迁慢不为礼,以鞭指道:“你远来相投,我又不曾担阁你半月十日,如何便使性气恶言辱骂?
本欲从厚,今不能矣。“回顾仆者:”将拜匣内大银二锭,打发施生罢。“又道:‘这二锭银子也念你先人之面,似你少年狂妄,休想分文责发。如今有了盘缠,可速口去!”
施还再要开口,桂迁马上扬鞭如飞去了。
正是:
边蛇口中草,蝎子尾后针。
两般犹未毒,最毒负心人。
那两锭银子只有二十两重,论起少年性子不稀罕,就撇在地下去了。一来主人已去,二来只有来的使费,没有去的盘缠。没奈何,含着两眼珠泪,口店对娘说了。母子二人,看了这两锭银子,放声大哭。店家王婆见哭得悲切,间其缘故,严氏从头至尾位诉了一遍。王婆道:“老安人且省愁烦,老身与孙大娘相熟,时常进去的。那大娘最和气会接待人,他们男子汉辜恩负义,妇道家怎晓得?既然老安人与大娘如此情厚,待老身去与老安人传信,说老安人在小店中,他必然相请。”严氏收泪而谢。
又次日,王婆当一节好事,进桂家去报与孙大嫂知。孙大嫂道:“王婆休听他话。
当先我员外生意不济时,果然曾借过他些小东西,本利都清还了。他自不会作家,把个大家事费尽了,却来这里打秋风。我员外好意款待他一席饭,送他二十两银子,是念他日前相处之情,别个也不能勾如此。他倒说我欠下他债负未还。王婆,如今我也莫说有欠无欠,只问他把借契出来看,有一百还一百,有一千还一千。“王婆道:”大娘说得是。“王婆即忙转身,孙大嫂又唤转来,叫养娘封一两银子,又取帕子一方,道:”这些微之物,你与我送施家姆姆,表我的私敬。教他下次切不可再来,恐怕怠慢了,伤了情分。“王婆听了这话,到疑心严老安人不是,回家去说:”孙大嫂干好万好,教老身寄礼物与老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