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知十。垂髫进了学,长大娶了妻,不意父母相继病亡。临殁时,与他说这缘故,道:“你生时并不啼哭,我一家忧闷,忽来一神尼,道你三千六百里来此,喘息未定,停会就哭,果然如此。还许你后来大有享用,你应不是个凡人,也不作个平常小人。但你此后倘有寸进,不要迷了本性,务须爱人惜福,不要贪淫妄杀,凡事须存阴骘。只可惜我们福薄,不能见你大成!”杨公少年聪颖,自负不是庸流,到此越把远大自期。
    自知金粟是前身,识想室灵不浣尘。
    聊借宰官作慈筏,一航普济爱河人。
服阅赴试,连登高第。初选四川成都府推官,到任一廉如水。请托不听,到审词讼,极其虚心平气,有那大奸大恶,必然痛处,不肯姑息。到那沉冤积枉,毕竟要洗雪,便忤了上司,拂了乡宦,也毅然要行。要知人带宿根,不尽在断酒吃素,念佛看经,只是见地空明、心性平善,若一味宽和,遇地方豪恶,衙门奸蠹,不打不骂,他无所忌惮,害人还以自害,却也是我纵恶,反不是慈氏真法门了。
    菩萨低眉,金刚努目。
    不平者平,慈育魔伏。
  在任年余,一日因查盘事毕,随喜峨嵋山,这山是文殊道场,逼近西羌,山岭高寒,六月积雪,真个:
    万壑埋烟,千岩隐月,谷明漏日,厂振来风。停停松干,舞碧鹤而高骞;挺挺松梢,
  攫苍龙而直上。瀑落半天雷,夹树声而并厉;涧流千尺练,连雪色而增寒。杖破轻云,
  屐穿积霭。
正是:
    闻钟知有寺,林断又逢山。
    路出霞天外,人归洞壑间。
沿路僧人,鸣钟奏乐,进斋献茶,迎入大殿。县官相陪,瞻礼了。这寺是个古刹,尝有乌斯藏喇嘛僧来,尝带有西番佛菩萨变相,生得三头六臂,猪首人身,靛脸朱发,鸟爪兽牙,顶带髑髅,衣披虎豹。杨司理觉得奇异,都去一瞻视。却见大佛之前,石台之上,端端严严坐着一个僧人,面前虽障一座屏风,正值方才司理礼拜之所。知县便作色道;“上司来往处,怎容这僧在此,不行回避!”寺僧忙禀道:“这僧三日前来说,要候一个相识,就在殿上,想是入定。方才赶他不走,推扯不动,二位老爷龙驾已到,只得慌忙把屏风遮住。”杨司理把眼去看那僧人:
    静气寒岩古木,道貌精金粹玉。
    不是寻常云水,应乃祗园尊宿。
杨司理见他举止不凡,叫手下不要罗唣,且过来相见,寺僧忙向他道:“这是成都府理刑杨老爷,你不肯回避,几乎惹出事来,可快起身,小心叩头去!”这僧人一笑,从容走下台来,向杨司理和南,道:“檀越不是生下来不啼哭的么?贫僧候久了!”杨司理吃了一吓,忙答礼道:“神僧,此弟子少时事,人罕知得,神僧何以知之?”僧人道:“前来者,亦我道友。”杨司理问神僧大名,那僧人拈起身边一个硃红金字小牌儿,上有“万世尊”三字。杨公看了未及言语,那县尊道:“这名也不易当。”僧人道:“二公勿讶,这亦有因。二公不闻万历间,圣旨召辨融大师遍选天下名僧,启建祝圣道场,各以经典中佛菩萨名号赐他,赐到此名,群僧没一个敢承受的。贫僧道:‘贫僧可以当得么?’即蒙辨师以此号与我,盖出君赐,非贫僧敢僭称。且圣凡虽有异称,实无异性。能修,凡可入圣;屠儿、猎夫,立地可以成佛。不修,圣可为凡,少甚仙胎、佛种?反至带角披毛,世尊亦是人所可至。”杨司理更知也是异人,就延入方丈,并坐,叫备斋相请。杨司理也平日留心内典,如华严、楞严、维摩圆觉,平日疑难未解的,将来请教,他应答如流,讲说都出人意表。
    口有广长舌,辩乃无碍才。
    少试脱离解,钩取意珠来。
杨司理又留他同房对榻而寝,道:“弟子此后去向何如?”僧人道:“你功名远大,大凡宦海波涛极猛,今子方解缆,怎么教你回篙?但操舟的人,不到黑风四吹,狂澜乱起之时,怎肯息帆住楫?但到这时,危已切身,见机须早,回头须决,若一襦迟,便无觅处。故平日把舵要牢,临急抽身要快!”
    生死与利害,决机只些子。
    利刀截贪痴.莲花脱泥滓。
  自古人最难断的是名利根荄,杨公虽然是个夙根人,然不免为世网罩住本性,正要思量如何致君泽民,如何封妻荫子,如何显亲扬名,焰腾腾地此心,便是清凉水洗他不灭,因他知得初生时事,也敬重他。若说叫他抛弃名利缰锁,也最难的。正是:
    谁能持得三昧刃,立时跳出金刚圈。
  杨公道:“名利空花,智人当寻结果,弟子也解得。但弟子甫得致身,当少为朝廷出力,仰答君恩,博一封诰,上酬亲恩,然后急流勇退,携瓢荷笠,寻师父于三山五岳之间。”僧人道:“我有处寻你,你何处寻我?总之你们宰官,所至都因夙缘,到头也有大数。诸葛亮有大功于川蜀,不及享而殁,再世做了韦皋,久镇西川。如今官府,清廉爱民的,是夙生这些生灵,原与他有缘;官府贪酷害民的,也是前生应受他荼毒。至如大数,颜真卿数该兵解,所以数世元臣,忠而且老,不免一缢。郭璞